專訪印度文化評論家Pankaj Mishra 從全球南方說起 「需新概念回應變局」

【明報專訊】印度作家米什拉（Pankaj Mishra）被視為當今其一對西方最具批判思維的知名文化評論家，他以透過「去殖民化」視角來反思亞洲歷史和批判西方論述著稱。其最新作品The World After Gaza便從加沙戰爭為起點，透過重新審視西方如何理解猶太人大屠殺和以巴衝突的歷史，批判西方的殖民主義與種族不平等如何形塑當今世界秩序。米什拉本月訪港期間接受本報訪問，從近年時興的「全球南方」說起，探討如何建立全新概念來理解遽變的世局。

明報記者 周宏量

未來的歷史學家在研究我們如今身處的2020年代時，也許會以2022年起的俄軍侵烏和2023年起的加沙戰爭，作為非西方國家聲音重新受注目的轉折點。這兩場戰爭令代表亞洲、非洲、拉丁美洲和大洋洲發展中國家的「全球南方」（Global South）字眼，成為最流行的國際政治關鍵詞，跟代表歐洲、北美洲和亞太發達國的「全球北方」（Global North）相對。以南、北指涉窮國和富國，源於冷戰時期，「全球南方」一詞也可追溯至1960年代，但正如米什拉向本報指出，在他成長的年代，「第三世界」（Third World）才是稱呼亞非拉欠發達國家的常用字眼，「全球南方」其實是「第三世界」繼承者。

「繼承第三世界 叫全球多數貼現實」

「全球南方」涵蓋的國家既多且廣，其文化、歷史、種族、經濟以至國際政治立場等都有顯著差異。米什拉也承認，這字眼的定義大到「涵蓋中國到津巴布韋」，分類上「確實有些問題」，畢竟對比「第三世界」上一次流行的1980年代，其指涉的國家已走上「許多不同的軌跡」，像中國變成完全不同的國家，「不再是發展中國家，或多或少已成為發達國」，津巴布韋卻「仍是差不多的樣子」。惟他認為，如將全球南方視為標示「西方霸權以外的世界」新思考方式的分類，仍是「有用的字眼」。

值得一提的是，印度過去數年一直力爭成為「全球南方」的領袖，但在米什拉看來，印度論述自相矛盾，且面臨「現實」的衝擊。他質疑印度幻想成為全球南方領袖，卻無相應作為，既不像南非透過將以色列告上國際刑事法院，道德上取得全球南方的領袖地位，也不像中國般經濟上變得強大，「令人們自動視你為領袖」。他舉例說，新德里借前年主辦二十國集團（G20）峰會，宣傳總理莫迪是全球南方領袖，結果G20不是那麼有凝聚力的組織，而印度領導地位也過多依賴美國支持，莫迪如今卻被特朗普以貿易關稅公開羞辱。

「別先入為主 明辨複雜矛盾莫簡化」

「『全球南方』還是太小了，讓我們叫它做『全球多數』（Global Majority）。」米什拉認為，對比起以國家數量為標準的全球南方，展示亞非拉發展中國家佔全球人口多數、遠超西歐和美國的「全球多數」更反映現實。他不諱言西歐和美國益發意識到白人男性當道的世界正在消逝，「我們需要想出（全新的）體制、不同的思想和規則，確保世界不會崩潰走入無政府或失序狀態」。他認為在這意義上，「全球南方」或「全球多數」的概念仍是有用，「你會發現南非、巴西、中國以至許多印度人都有相同的感受，將他們連接在一起的是（認知到）美國和西歐不再有具說服力的全球領導地位」。

米什拉主張需建立全新概念，以適應國際政治的新現實，「我認為我們處於有需要持續修訂舊概念的歷史階段，舊概念是從非常不同的歷史中抽取……我們如今面對的現實，不再適用於那些催生既有理解的舊社會和情况」。

「望清這個世界，不要先入為主，不帶舊有概念，要嘗試將其定義，嘗試分辨情况、心態和概念上的矛盾，而非嘗試將現實過於簡化。」米什拉如此總結道。

（亞洲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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