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香港】回歸媒體本質
【明報專訊】走進HKDI Gallery的畫廊,看見牆上印着「Ars Electronica」的字樣,心裏泛起一種奇異的時間錯置感。
作為全球歷史最悠久的電子藝術節,Ars Electronica Festival(奧地利林茲電子藝術節)自1979年創立以來,一直是媒體藝術的聖地。對於我們這些長年浸淫在數位文化的創作者而言,林茲不僅是一個地名,更是一個坐標。然而,這個坐標過去40多年與香港始終若即若離,直到2025年的今天,這個名為「多元未來」的旗艦級展覽才正式登陸。
這份遲來,在當下顯得意味深長。
回望2020年,《施政報告》宣布要發展「藝術科技」(Art Tech),這個生造詞瞬間成為關鍵詞。彷彿在政策宣布前,香港是一片科技藝術的荒漠。但歷史並非如此。香港的微波國際新媒體藝術節今年已邁入第29屆;而香港藝術家在Ars Electronica這個最高殿堂的成績單,更遠早於政策的聚光燈。歷年來,總共9組香港藝術家曾在Prix Ars Electronica電子藝術大獎獲得11座獎座,包括最高榮譽的金尼卡獎,筆者也曾在2008年僥倖獲獎。這些早在Art Tech成為紅利前就存在的耕耘證明了:人才往往先於政策,而視野往往先於資源。
這次展覽展出近兩年電子藝術大獎的獲獎作品,恰好是一面誠實的鏡子,照出香港當下熱潮中的盲點。在本地,我們常見的Art Tech往往被簡化為巨大的LED牆與沉浸式投影,但在這裏,我們看到的是對「媒體本質」的回歸—而正是這種對本質的執著,讓作品得以精準切入社會與倫理的肌理。
展場中矗立着一座4米高的工業機械人《告別的安魂曲》,由挪威組合Frode Oldereid與Thomas Kvam創作。這件充滿壓迫感的裝置,竟是「新動畫藝術」項目的金尼卡獎得獎作品。這正是Ars Electronica的前瞻之處:它重新定義了動畫—不止是熒幕上的幀數,而是賦予死物生命的過程。當機械人以AI聲音念着關於暴力的獨白,它討論的是機械的肉身與程式的靈魂,是從媒體本質延伸出的生命政治。
同樣,Diane Cescutti的《諾蘇卡伊》將西非織布機連接電腦,並非單純的舊物新用,而是揭示電腦運算與紡織在歷史上的同源性;Ioana Vreme Moser的《在記憶消失以前》利用紫外線抹除晶片數據,討論的是記憶載體的物理性。這些作品證明了,只有當我們嚴肅對待媒介的物質性與本體論,科技才能超越工具,成為思考的利刃。
值得欣喜的是,展覽中亦包括香港藝術家劉衛獲傑出獎的作品《隱形演員》。她透過動作捕捉技術,探討數位替身背後被抹去面孔的真實肉身。
這次展覽是一道門,也是一面鏡。
門打開了,讓我們看見國際頂尖創作者如何透徹地討論媒體本質;鏡子豎起了,則照見了香港在繁花似錦的Art Tech政策下,那種往往流於表面的空洞與焦慮—充斥着聲光電特效的視聽之娛、一味巨型沉浸或刻板的科技展示,以及各種急於回應議題卻缺乏轉化的濫情內容。
當我們還在追求更亮更炫的投影時,世界已經在討論如何用科技的本質去重寫歷史、去定義生命。這場遲來的展覽,或許正是香港重新校準文化坐標的最佳時機。
作者簡介:媒體藝術家,Dimension Plus藝術總監。
文:林欣傑
IG@keithlyk
編輯:鄒靈璞
設計:陳朗思
[開眼 大都會文藝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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