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深圳劇場思考人工智能 「AI，幫我跳一場棟郁笑」
【明報專訊】「返工萬歲！我哋東亞人最鍾意就係返工！」人人做好呢份工，藝術家也不能倖免，租場、申請資助、填表、編舞、綵排、賣票……劇場呢份工，有沒有一些環節可以用AI替代？
舞者楊浩和編劇胡境陽大概也曾思考這個問題，於是創作了《D啦AI夢！浩浩的人工智能進化史》。中年舞者浩浩失業又被騙，編不出迎合時代的舞蹈、寫不出「攞到funding」的計劃書，AI可否幫到手？如果AI真能解決困境，那麼自己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第5屆「當代戲劇雙年展／深圳．福田」將在全新落成的深圳安托山公共文化中心舉行，關於AI與人類的故事，不如用戲劇來說。
楊浩與AI的故事，始於2022年。「夾在COVID和GPT興起之間，像是AI崛起的前夜。」他笑說。疫情令劇場停頓，舞蹈、棟篤笑、融合舞蹈與棟篤笑的「棟郁笑」（dance-up comedy）統統無法與觀眾見面，楊浩擅長的一切都難以施展，「無performing arts做，於是我去了城大讀digital media」。身處創意媒體學院，自然逃不過整日與AI相處，正巧那時要寫申請藝發局資助的計劃書，於是將AI放了進去，結果資助申請成功，疫情也迎來結束。劇本修改調整後，於今年5月成功演出—正好，撞上了AI熱潮席捲全球。
編劇胡境陽分享，知曉楊浩對「元宇宙、AI、科技有興趣」，便開始探索人工智能的世界。他留意到「尤其是在ChatGPT推出後，很多人擔心AI會不會取代人類，會不會令許多人失業」，竟在AI與楊浩之間找到共通點—身分焦慮。楊浩來自重慶，在香港生活多年，走遍多地演出，縱然舞蹈是跨越世界的語言，但當舞者步入中年，仍會「在自嘲中焦慮」。「擔心自己會被取代，擔心自己不合時宜，擔心自己失去競爭力……」胡境陽說，這是《D啦AI夢！浩浩的人工智能進化史》中一個重要的主題。
中年舞者「出賣肉體」訓練機械人
浩浩（楊浩飾）與AI的故事，則開始於窮。中年舞者申請不到資助，沒錢繼續做藝術；遇上研發AI機械人的科學家（王俊傑飾），正尋找人類身體用作數據參考，於是兩人一拍即合，浩浩的身體資源成為滋養AI機械人的養料。「其實人工智能為何可以與你對答？」胡境陽解釋，「出賣肉體」的搞笑故事背後，有他蒐集資料時的觀察。原來AI背後除了科學家，還藏了許多廉價勞工，「每日對住電腦click圖」，幫助AI學習與識別。置身培育AI的「血汗工廠」中的他們，面對低薪與長工時的同時，還不得不面對就業機會逐漸被AI取代的殘酷現實。
「面對有AI的未來，人會不會被用完即棄？這會不會也變成浩浩的命運？」科學家並未支付足夠酬勞，但給浩浩留下一個用自身數據培育而成的AI機械人無窮（蔣婷飾）。困境中尋不到出路，浩浩索性尋求無窮幫助。動作表現情感空間、節奏身體技術創意、跨文明解構主義極簡主義未來主義、社會政治身體政治沉浸式體驗……世界日新月異，舞蹈界也迅速迭代。浩浩追不上的當代舞潮流，無窮卻做得輕易、編得迅速。胡境陽笑說，自己對於當代舞也不算了解，因此這部分的劇本真的用了AI協助。「可不可以給我一些當代舞蹈界流行的關鍵詞？」是浩浩對無窮的提問，亦是胡境陽對AI的提問。
AI會取代人的自主？
AI高智能，人類低科技。機械人的身體比舞者更靈活，在舞蹈界的探索似乎也變得更輕易。於是，浩浩也由無窮的「媽咪」變了徒弟；由教導AI如何舞蹈，變成在AI帶領下勉強舞蹈。記者觀看綵排時見到劇中一幕，無窮將浩浩雙腿折斷，還用天真語氣教導他斷腳後可以申請「另一個類別的funding」，因過於荒謬而笑出聲的同時，背後亦泛起一陣寒意，身兼演員與執行導演的王俊傑亦對這幕印象深刻。「這件事背後的隱喻，其實很貼合現在的情况。我們到底要用多少AI？AI到底是在幫我們，還是在害我們？就算它現時在幫我們，未來又會不會害我們？」王俊傑說，折斷舞者雙腿，好似將人類對AI的恐懼具象化。
舞蹈喜劇卻是角色的悲劇
燈光暗下，雙腿受傷的浩浩躺在舞台中央；燈光亮起，原來浩浩已經無法站立。楊浩說，編劇用了蒙太奇手法，觀眾以為浩浩只是躺下休息，實際已是數十年過去。無窮早已代替浩浩成為舞者，一切故事都是年邁的浩浩癱瘓在牀，發了一場「D啦AI夢」—D，關於Dance，關於Digital，關於Dream，關於反烏托邦Dystopia。夢絕望，夢醒時更絕望。胡境陽說，dance-up comedy表面是融合舞蹈的喜劇，但就像周星馳的電影，「觀眾眼中的喜劇，卻是角色的悲劇」。
但胡境陽最喜歡的一幕，卻是夢醒之後。近乎靜止的5分鐘裏，「舞台燈全部熄滅，只剩下一盞很暗的燈照亮浩浩的身體」。燈光下，浩浩癱軟、躺平、思考、掙扎；身上的肌肉從扭動到轉動，再到足夠支撐他重新站起，「這個段落和喜劇、和燈光音樂、和之前的氣氛，都有好大的區別」。胡境陽在其中見到「他（浩浩）對於藝術、對於人的尊嚴仍然有渴求」。「人的自由、自主，會否因為方便，或是因為一些誘導，你慢慢失去了也不知道？」他說，這是他希望透過演出傳遞給觀眾的問題。
浩浩與AI的故事結束於此，楊浩與AI的故事卻還沒完。他笑說，雖然「工作室請人的post是AI寫的」，但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使用AI的頻率並不算多。他仍然堅信「AI無法代替人類」，就像這齣《D啦AI夢》，講的是AI的故事，歸根究柢卻是舞者的故事。「世上有好多並非非黑即白，例如dance-up comedy，不止是戲劇，也不止是舞蹈。我希望講不同界別、有好多可能的故事—大眾眼中的舞者，尤其是亞洲男舞者，好像一定只會用身體講話，但其實我們也會表達。」楊浩感嘆，這些對於舞者的錯誤解讀，帶出了好多錯誤的作品，「但是舞蹈、舞者，也可以是搞笑的、活潑的、有趣的」。
《D啦AI夢！浩浩的人工智能進化史》
日期及時間：2026年1月3日下午2:30，1月4日晚上8:00
地點：深圳市福田區香蜜湖街道香安社區安托山六路與僑香四道安托山公共文化中心音樂廳
票價：100、180、280人民幣（約108、195、303港元）
詳情：bit.ly/4p1EF7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