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現場：劫後餘生 復元路長

【明報專訊】我在一間公立醫院的深切治療部（ICU）工作。深切治療部像是醫院的「特種部隊」，專門處理一些病情危重而複雜，需要緊密監察和各種維生治療的病人。在災難之中，深切治療部對於搶救病情危重的患者，擔當極為重要的角色。雖然所屬醫院與大埔有好一段距離，在大型災難傷者人數超出同區醫院的負荷時，傷者一般會按照病情和醫療需要，進行分流。

在11月26日下午，一般市民很快就意識到這並不是一宗容易處理的事故。在同事之間的通訊群組，大家都對事件議論紛紛。即使是當天並不需要上班的同事，都在群組表示若傷者人數眾多，願意在休班時間自願回到醫院協助搶救。據說還有醫院有醫護人員在下班後自願留守，以防送到醫院的傷者人數過多，醫院沒有足夠的人手應對。我工作的醫院距離現場較遠，但當值同事也不敢鬆懈。同事對災情資訊多加留意之餘，也率先把部分情况較穩定的病人轉到普通病房，騰空牀位準備接收傷者。深切治療部頓時進入了一個相對安靜但隨時準備應戰的狀態。

本以為不可能救出生還者

11月27日，即火災發生的翌日凌晨，我所屬的醫院接收了幾名傷者。由於火警已經持續一段時間，我們本來預計在那時候已經不太可能有生還者被救出。擔憂之際卻接到急症室通知，陸續接收了數名吸入濃煙的患者。這些傷者被困在室內好一段時間。濃煙的刺激以及高熱可導致「吸入性損傷」，可以引致氣道阻塞、甚至窒息和危及生命。濃煙裏因為不完全燃燒而產生的一氧化碳，亦可以引起中毒。

我們為有需要的病人安排支氣管內窺鏡檢查，評估他們氣道損傷的嚴重程度。由於連續有數名病人需要進行此檢查，但內窺鏡一經使用便必須送回相關部門進行消毒，深切治療部的儀器不敷應用。呼吸內科部門的醫生除了向我們借用儀器，更到場親自協助替病人進行檢查，為搶救傷者提供寶貴協助。

很多傷者也併發一氧化碳中毒。有些情况嚴重的病人神志不清，需要進行氣道插管，再由呼吸機協助維持生命。由於香港公立醫院之中只有東區醫院設有高壓氧治療中心，我便為有需要的病人聯絡治療中心的當值醫生，為病人安排轉院接受高壓氧治療。事後我打趣的和家人分享：我整個上午的工作就像接線生一樣，忙於和不同單位溝通。其實醫生的工作除了臨牀事務，也包括與不同部門聯繫、合作，才能為病人安排最合適的治療方案。在傷者人數遠超正常負荷的災難，各部門之間的協調和合作，便更顯重要。在此特別感激高壓氧治療中心各職員盡力為各位有需要的病人提供服務。

在「接線生」的工作完成之後，我就成為了一個「跟車保姆」和「搬運工」，負責護送傷者。深切治療部的病人情况不穩定，即使有消防處救護車協助傷者轉院，深切治療部的醫生和護士一般也需護送病人，全程緊密監察病人維生指標甚至在路途中提供緊急治療。即使素未謀面，在傷者安全轉院的路上，不論是友院負責操作升降機的職員還是協助運送傷者的救護員也不忘和我們互相打氣。

繁忙的一天完結之後，終於得到一些喘息的空間，可以靜下來反思一下。

首先，在危難之中社會各界人士對受災居民主動伸出援手，令人感到安慰。在當年大學醫學院入學面試，很多同學都表示自己救急扶危的意願。火災雖然令人痛心，卻也提示著我們當初決定以醫學作為終身職業的決心。看見整個部門上下齊心，人人都無私奉獻，令我作為這個團隊之一員，感到十分自豪。很多市民在這數天都一直在社交媒體關注災情狀况，又或者整天在看直播。對我而言，在這種惡劣情况下能夠以一個獨特的身分貢獻社會和表達關注，也是一種特別待遇。很多人都對醫護人員表示感激，但很多同事反而覺得能在疫症或災難這些重大事件可以幫得上忙是一種榮幸。

「復元」並不單單是「復原」

其次是老生常談的「預防勝於治療」。這次意外令很多人失去至親。即使倖存者之中，往往也可能留下一些皮膚上或心底裏的傷疤。消防員要冒着生命危險救人，更有消防員因此殉職。當年在醫學院的公共衛生課上，記得一個有趣比喻：醫療是一條河流，醫生在下游拯救墮進河裏的人，而公共衛生便是在上游防止人掉進水裏。一旦發生災難，任何緊急應變只能盡量減少人命和財產的損失。要治療任何疾病，不能只治標不治本。努力解決當前問題之後，有關當局務必要為是次災難「斷症」，多方面調查事發原因。從事件中得到教訓，才能避免同類事件再發生。

最後，是受影響人士（包括為事件感到困擾的市民）的復元。很多病人在深切治療部搶救之後雖然能保住生命，卻要面對「加護病房後症候群」，這泛指認知、心理健康和身體功能受損等一系列問題。即使是這次災難的倖存者，也同樣要面對身體、心理、居住、經濟和社交上的各種問題，相信需要好一段時間才能回復正常生活。這次災難獲得很多社會關注，各界人士紛紛提供協助，也有很多公司慷慨解囊。不過，大家務必要緊記復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需要長時間並且有系統的支援。所謂「復元」並不是「復原」，受影響居民需要社會各界人士協助他們「恢復元氣、重獲新生」，並不是單單的「恢復原狀」。

文˙月巴醫生

編輯˙黃永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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