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刊
聖法爾×丁格利×赫爾騰 槍擊畫 機關 伯樂 巴黎上演三角張力
【明報專訊】巴黎的龐比度中心剛閉館整修5年，部分特備展將移師大皇宮（Grand Palais）舉行。兩館聯辦的首波特備展，主角之一是著名美法混血女藝術家聖法爾（Niki de Saint Phalle）。她在法國舉辦過多場個人特備展，而今次龐比度罕有地將她與伴侶丁格利（Jean Tinguely），以及兩人的「伯樂」赫爾騰（Pontus Hulten）並列為展覽主角。
策展人Sophie Duplaix接受我們訪問時表示：「展覽概念極為大膽、原創：首次將兩名關係親密的知名藝術家一同呈現於大眾眼前，展示他們和而不同的藝術風格和創作理念。同時，以曾為兩人策展的赫爾騰來貫穿整個主軸……可知他生前是龐比度的首任館長！」
若去過龐比度中心，定必對旁邊的斯特拉文斯基噴泉有深刻印象。噴泉上轉動着由聖法爾創作的16件七彩大型雕像。然而，較少人知道整個噴泉的移動軌迹均為丁格利設計；更少人知道的是，若沒有赫爾騰，這噴泉不會永久地坐落於巴黎市中心。
作品風格迥異 充滿愛情角力
聖法爾、丁格利曾相愛相殺，最終成為畢生創作伙伴，對彼此的了解、啟發以至信任，或許超越了世上大多數夫婦或情侶；赫爾騰與他們識於微時，是兩人的伯樂，將他們的作品從法國帶進斯德哥爾摩當代美術館（Moderna Museet），再紅遍歐美。Sophie表示：「我十分喜歡兩人於1967年共同創作的《奇幻樂園》（Le Paradis Fantastique）：聖法爾創造的雕像色彩鮮艷可愛，而丁格利的裝置滿滿金屬味，兩者碰撞在一起，像情侶間殘酷的愛情角力，坦率卻粗暴，就如他們的寫照。該系列當年參展蒙特利爾世界博覽會，但法國政府拒絕回購作品；若非赫爾騰當年將它們買到瑞典，世界將失去如斯瑰寶。」由於裝置體積龐大，今次特備展只能展出相片、模型，以及一系列概念圖和設計圖，讓公眾窺探二人的創作旅程。
以槍作畫 射破女性既定框架
聖法爾的個人作品，傾向把個人創傷轉化為公共語言。她年輕時深陷抑鬱崩潰，繪畫是她的救贖。她在創作成名作《射擊畫》（Tirs）系列時曾表示「射擊就如自由」，但射擊也是一種對周遭的暴力，所以她把顏料囊封入畫布，舉槍射擊，讓色彩在爆裂中自由傾瀉。Sophie表示，聖法爾雖然在幼年承受過沉重的經驗，曾說過「射擊父親、射擊男人」，但若只把Tirs理解為個人創傷的延伸，會忽略其核心層面，「Tirs真正指向的是女性在社會中的位置」。這是一種女性被要求安分於特定角色的整套文化框架，聖法爾奪取傳統屬於男性的武器，將顏料爆破的瞬間，變成女性主體奪回行動權的場域；這不止是個人情緒的釋放，而是一種公開的姿態。
糅合機械學 顛覆刻板世界秩序
丁格利對機械極度着迷，作品常糅合機械學，但凡聖法爾創作出會動的作品，背後必定是他的傑作。展覽中一段丁格利的錄像訪談提到：他深信科技，跟一般反對機械主義的法國思想家相反，他認為科技本質並無好壞之分，科技與創意糅合甚至能顛覆刻板的世界秩序。然而，丁格利對資本主義下的機械化社會極之批判，認為這種機械式生活只會束縛創造力。因此，他的機械作品總帶着某種隨機，例如展覽作品《Méta-matic 17 號機》（Méta-Matic No. 17）會不規則地「鬼畫符」，他當年展出時更將這些「鬼畫符」贈予來賓。
Sophie提到，丁格利總會把「故障」寫進製作構圖中；對他而言，卡頓和跳掣並非意外，而是恆常的一部分；不穩定並非缺陷，而是方法。因此，特備展特意重現龐比度珍藏的《地獄：一個小小的開始》（L’ Enfer, un petit début）；通過現場示範，公眾更能理解丁格利對「時間」的概念，以至現場技師的校準狀况，以及潤滑與測試運轉的過程。公眾看到的不止是「擺着」的物件，而是一個需要被照料、會消耗、也會反饋的系統。Sophie形容：「每一次啟動，都等於與現實摩擦的一次協商，也是一個小小的奇蹟。」此外，展覽也提及丁格利生前致力社區和參與藝術，作品着重與觀者對話。他後期的巨型企劃如Crocrodrome等均會邀請觀者加入創作，並有機地一同改裝作品。
赫爾騰於1954年認識丁格利，4年後他當上斯德哥爾摩當代美術館的開荒元老，負責策展和研究；其間他透過丁格利認識聖法爾，對二人相當賞識，更相中Tirs作品的潛力。赫爾騰後來先後擔任斯德哥爾摩當代美術館、龐比度中心的館長，其間一直收購二人的作品並引進至各大博物館。然而，丁格利不喜歡博物館對藝術品的「動物園式」管理與策展，3人間出現了微妙的張力。
丁格利晚年時在法語區已大有名氣，作品亦不乏收藏家。由於他深怕死後作品會被人收納進博物館，違背他推廣參與式藝術的初衷，決定與聖法爾成為「名義夫妻」，並將財產和作品全權托付予她。Sophie指出：「丁格利是『反博物館主義者』。托賴富豪Paul Sacher的資金，聖法爾在巴塞爾建了一所丁格利展館；設計展館時，赫爾騰赫也出了不少力。但聖法爾深明丁格利的遺願不止於此，後來又在瑞士鄉郊Fribourg建立參與式工作室。」
9大展廳 展示3人視角
特備展分為9個大型展廳：第一展廳娓娓道出3人的相知相會，並陳列出赫爾騰年輕時的實驗藝術作品，以及Tirs、《Méta-matic 17號機》等名作。第二展廳以赫爾騰的視角出發，如何從藝術家發展到策展人、美術館長，並交代他如何支援兩個好友成為國際級藝術家。第三展廳展出斯德哥爾摩當代美術館當年收藏的作品。第四展廳局部重現3人於1966年攜手協作的巨型企劃《她 – 大教堂》（HON–en katedra）：聖法爾製作出的巨型「娜娜」張開雙腿躺臥地上，腿間陰部造成入口，讓觀者「重回」母體內，感受母親懷孕時的愛和喜悅。「娜娜」體內放滿畫作、雕塑，也設有丁格利的各類機關，更有酒水間、工作坊，讓觀者聊天和參與小型創作。第五至七展廳展示龐比度與丁格利的大型合作企劃及各類館藏，當中包括《地獄：一個小小的開始》等名作。策展團隊也將部分實驗型項目還原，例如在通往2樓的梯間，以立體聲系統重現Cyclop部分噪音實驗。聖法爾的個人作品於第八展廳壓軸展出，並以第九展廳總結3人的一生和合作。
聖法爾解放女性身體，脫離被規訓的形象；丁格利讓機器擺脫「必須完美」的幻想，將風險納入作品的節奏。兩人在不同方向提出同一個問題：在充滿不確定的世界裏，我們要如何繼續創造？這也正是赫爾騰介入的位置。他不單止為作品提供場域，更讓觀眾真正進入作品的運作邏輯之中，讓那些本該難以啟動、難以保存的實驗得以在公共空間持續發生。
Niki de Saint Phalle, Jean Tinguely, Pontus Hulten
日期：即日至2026年1月4日（周一閉館）
地址：17 Avenue du Général Eisenhower, 75008 Paris
票價：17 歐元（約152港元）
詳情：shorturl.at/cDN4H
文：楊健偉（巴黎西堤大學政治哲學博士研究生）、黃懿欣（巴黎社會科學高等學院（EHESS）博士研究生，同時為 LAP 研究所成員）、PHAM Quang（法國記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