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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ways of seeing:連載漫畫日記 啓航動畫人生 盧子英「三歲定八十」創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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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英國詩人華茲華斯在My Heart Leaps Up寫道:「孩子是成人之父(The child is father of the man)」,指出童年經歷影響人的成長。記者讀小學時每日指定家課要做網上閱讀計劃「每日一篇」,沒因此喜歡上做閱讀理解,但自學動畫的盧子英被學校要求每天寫一則日記,卻養成連載漫畫的習慣,影響他長大投身動畫製作的路。趁今日國際兒童節講講盧子英「三歲定八十」的故事,從他由細到大的視角看動畫製作之變化。

借漫畫角色表達 同學是第一批讀者

1971年,正在大埔官立小學讀五年級的盧子英因應學校要求,自6月16日開始每日寫日記,寫到1972年5月14日,時間橫跨小五和小六。部分日子有缺頁,盧子英說當中有些是送給移民好友的漫畫。那100多篇日記除了記錄盧子英的小學生活,也是其創作園地,內裏載有他19篇黑白和彩色漫畫,及知識分享和手工等,「最初只是很正常(普通)的日記,後來很受同學歡迎,我那30多名同學都向我反映(漫畫)故事有趣」。

日記原本應是很私人的紀錄,變成課業則要公開給全班同學閱讀。或許是每天寫日記,也或許是每天看報紙使然,小學生盧子英早有連載的概念,「像日報的形式每天寫或畫一些故事,並預告我接下來會做什麼,我不是畫給自己看的,是給同學看的」。盧子英從此與同學建立作者與讀者的關係。

盧子英坦言當時11歲,沒有「創作」觀念,其漫畫日記內容一半是原創,一半取靈感自他看過的漫畫,「那個年紀,我喜歡某些漫畫,就借其角色表達自己想說的東西」,譬如頭幾日的日記中,他畫了日本漫畫《小鬼Q太郎》主角Q太郎和德巴(即杜龍),配以中文對白,情節混合日常和科幻,例如Q太郎邀請德巴到家中作客,德巴變身成為火箭發射到Q太郎的家。

盧子英十分喜歡Q太郎,常常畫給同學看,所以畫得似模似樣,德巴則是他憑記憶畫的,「所以造型畫錯了」。根據盧的日記記錄,1971年6月18日那天颱風法妮黛正面來襲,天文台於凌晨2時及早上6時先後發出8號和6號強風信號,教育司署宣布全港學校停課一日。因此盧在日記裏除了畫他獨愛的Q太郎,也特意查找資料後繪畫颱風形成的過程。盧憶述那年代刮颱風,停電是家常便飯,四周黑漆漆的,小孩不知驚會跑到街上「見識見識」,街坊則會拿着電筒照探。

有100%創作自由

打風沒什麼活動,大人打麻將,小孩看電視,當年盧子英家住大埔,該區未能接收有線廣播,只能看採用無線廣播制式的無綫電視(TVB)。盧記得TVB中午才播放節目,打風會重播舊片並加插颱風消息。盧子英用電視汁撈飯,從綜藝節目《歡樂今宵》、劇集《佳期近》,看到動畫《超人》等,均不挑食,所見所聞皆化為其日記創作食糧,有時畫超人,有時畫恐龍,「當時我想畫甚麼就畫甚麼,沒人會監管我,我作為作者,有100%創作自由,也毋須在意同學喜不喜歡看」。

東歐動畫啓發創作 叩問社會議題

有賴兒時吸收的知識夠「全面」,盧子英的創作題材豐富,「我什麼都有(畫),有我自己的個人經歷、社會現象,也有改編小說的」。例如盧的泥膠動畫《藍月》中每當藍色月亮出現,神奇的事就會發生,他說靈感來自夢境和《小飛俠》的故事,內容圍繞童真和親情;《昏睡作家》中作家在寂靜的夜晚用盡所有辦法與睡魔搏鬥,描繪了創作人的困境;《自殺都市》則源於1990年代香港頻生自殺案,盧子英以動畫側面詰問社會:「我不是做社會研究,我只想提出疑問,問為什麼會這樣(這麼多人自殺)呢?」。

自殺這詞聽着負面,若要盧子英現在重製這動畫主題,他坦言「比較敏感」,未必能肆無忌憚地創作,「我在(創作《自殺都市》)那個年代一直拍自己想說出口的東西」。可以藉動畫寄意是盧子英看過東歐動畫後領悟到的,「原來動畫不止是童話故事,或科幻漫畫,很多題材和想法都可以透過漫畫表達,所以我才會專心研究如何創作動畫」。

雖然盧子英說他接觸得最多東歐動畫是他中學畢業後,報讀香港中文大學一個電影課程的時候,但讀過他1971年小學日記便知他當時已受波蘭平面設計師、動畫導演Jan Lenica的1965年動畫《A》影響。話說當年《香港電視》會介紹每周最新影片和影星訪問,盧子英從此節目認識Jan Lenica,盧說《A》以單色、類似板畫的線條繪製,圖像卻具設計感,與他以往看的日本或美國製作動畫截然不同。

《A》是一齣無對白動畫,講述一名作家在單色、裝潢不變的二維公寓中被巨型字母「A」折磨——他無論做什麼都被「A」尾隨騷擾。崩潰的作家想盡辦法摧毀「A」,當他成功擺脫「A」後卻出現巨型字母「B」繼續折磨他。盧子英觀影後只覺奇妙,他說動畫看起來抽象不現實,描繪的事物卻很寫實。「動畫可以透過不同借喻表達一些信息,除了是美術的呈現,還能言之有物,背後或是批判制度,或是對某些事情的看法。」他指二戰後的東歐動畫不乏這類題材的創作。

波蘭飽受二戰摧殘,戰後受蘇聯社會主義政權控制,動畫創作須通過審查。Jan Lenica在此背景下創作《A》,「叫你做A就做A,不能做B」,盧子英說這就是它要表達的信息,他笑稱這活像當下的香港教育。盧續說小學老師要求他的日記以文字記錄,「沒叫我畫公仔,畫完(老師看到)最多說我兩句,若是現在的學校老師一定罰你」。他稱現今的學校規矩處處,限制了學生發展興趣的自由,也不利於天馬行空的創作,「你自設多重關卡,難免會令你不去開發新事物,創作其實很廣闊,你要去想像別人沒想過的」。

菲林年代製動畫 超人、科幻題材熱門

盧子英說到這裏,記者赫然想起盧在日記提起小學班主任曾邀請盧與同學上她家「觀影」,看她一家大小遊覽大阪萬國博覽會(即大阪世界博覽會)的紀錄影片,記者感覺他們的師生關係友好。盧子英說昔日師長對教學投入,「不只教課本內容,還會隨心分享個人經歷」,讓學生獲益良多,這就好比那個年代「看什麼、聽什麼都可以,所有東西皆可以是創作靈感」。

比起從前以超人和科幻動畫為熱門題材,盧子英認為當下動畫創作主題和敘事手法多元,例如不再局限於順序表述,或是「起、承、轉,合」的故事結構,「現在可能會由(故事)結尾回溯開端,又或者從(事件)結果追溯起因」。盧說世界在進步,觀眾在追求能刺激他們的新事物,這轉變必然發生。

1995年是動畫製作的分水嶺,盧子英說1995年前動畫以傳統手繪和菲林拍攝為主,1995年後改以電腦製作,觀眾被創新科技的視覺效果吸引。盧子英大部分動畫在菲林年代製作,他試過用沙畫和泥膠等手工藝術創作,如他日記寫的那般喜歡做手工。他喜歡做手工這點大概是遺傳,「我爸爸是名很厲害的技師,他能修好家中損壞的東西」。

據盧子英的日記記錄,1971年大埔有兩家戲院「寶華大戲院」和「金都戲院」,金都附近有間零食舖,盧子英為拼砌小模型,會買入零食舖附贈玩具的汽水糖。「我經常買模型,有時平面(畫面)無法滿足我,才要做立體的東西」,盧說立體的事物可從360度觀察,平面卻只限一個角度,這也解釋為何他不當漫畫家,做動畫師。

創作「適者生存」 AI無法教到審美眼光

「一個互聯網就搞到世界變得複雜。」盧子英說現今資訊比他兒時流通,播放動畫的平台更多,「資訊太多了,你不知道哪些才適合你,光是選擇的過程已花費大量時間」。不論是欣賞作品,還是汲取靈感,盧子英認為資訊爆炸令大眾選擇困難。

盧子英隨即想到從前影視播放平台有限,觀眾無法隨意挑選收看的節目,「作為觀眾便會很投入地看一部作品,會看得更仔細,受作品的影響也更深」。他無法比較這時代變化帶來的好壞,只能說任何創作只能因時制宜,「適者生存」是硬道理。

人工智能(AI)當道,不少人用AI創作,盧子英始終認為AI要由人手操作,「我們才是主角,而不是AI牽着我們走」。AI無疑為動畫製作帶來便利,但盧認為最基本的美學理論和審美眼光的實踐「不是AI教到你的」。盧子英僅用一支筆和一張紙開始畫小學漫畫日記,那日記連載奠定他日後深入鑽研動畫的基礎,讓童年興趣貫徹他的人生,成為他的職業,可見三歲定八十不是虛談。

文˙ 姚超雯

{ 圖 } 姚超雯、受訪者提供、網上圖片

{ 美術 } 張欲琪

{ 編輯 } 梁曉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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