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明雜感：《職業特工隊：最終清算》 對得起老字號

【明報專訊】湯告魯斯的《職業特工隊：最終清算》（Mission Impossible: The Final Reckoning），完全知道要向觀眾兜售什麼。

隨着公映，《最終清算》的海報掛到成行成市。「職業特工隊」系列八集，海報上少有的沒有放上湯告魯斯的正面或大頭。設計的主體是隻醒目的黃色雙翼機，它正在半空倒轉飛行。速度看來很高，影像些許模糊。阿湯哥危危乎地在機翼上，身影雖然較細小，但他捉緊鐵杆，雙腳凌空，仍然十分搶眼。他的臉也沒有很清晰，剛好給人辨別得出是他就夠。說明並非替身，而是如假包換的湯告魯斯。

義無反顧 仍不退役

當八十年代blockbuster的大隻英雄相繼退役了，湯告魯斯仍義無反顧。說不定是從八十年代的香港動作片得到靈感，他親身演出高難度特技。荷李活大明星向來身嬌肉貴，香港動作片的打星膽正命平。從前，成龍不斷向難度挑戰，十呎、二十呎的躍下去。湯告魯斯近年異曲同工，接連挑戰高度及速度的人類極限。有個說法，湯告魯斯是銀幕上最優秀的運動員。當然，湯告魯斯也不是一開始就打着此旗號的。大約從第四集《鬼影約章》（2011年）開始，他的亡命表演成為每次《職業特工隊》的必然焦點。

表面雖像雜耍，但能持之以恆的去做，也絕非易事。《職業特工隊》共拍了八集，從1996到2025，足足三十年。湯告魯斯由三十開外演到今天六十二歲。對他來說，「職業」儼然像一場修行。他演的特工主角Ethan Hunt，戲裏同樣經歷了三十年。他要保持矯捷的身手，以及不能太走樣的身形。試問哪個年過耳順的動作巨星，仍像他那樣有相當的自信，敢袒胸露臂示人？Run Ethan Run……他準是有史以來，最愛在鏡頭前表演疾走的大明星了。他跑得充滿力度與勁度。除此以外，他身形勻稱，背夠挺直、屁股翹翹的，疾走起來從後面拍去，還相當性感呢。

串流當道，電影院日漸式微。湯告魯斯要為「電影」一夫當關似的，《最終清算》他主演並兼任監製，再次與導演基斯杜化麥哥利合作。麥哥利負責編劇（與Erik Jendresen合編），也出任監製。派拉蒙等出品公司投資不菲，維基說它是史上成本最高昂的電影之一。從前期到拍攝完成、公關宣傳，湯告魯斯凡事親力親為。影片在世界各地陸續公映（大陸好像在本月底），他周遊列國宣傳新片，化身親善大使。接受各地名嘴訪問（香港代表為鄭裕玲），永遠笑容可掬，盛讚人家的風土人情，順道講兩句他們的語言。

觀眾若衝着《最終清算》海報的飛行特技賣點入場，應該不會失望。單單最後半小時的凌空惡鬥，就足以證明影片是屬於戲院的了。IMAX的影像宏偉、配樂氣氛激昂，拍攝的難度簡直不可思議。分鏡如此細密、動作那樣複雜，到底如何拍成的？那個段落，相信將名垂動作片的青史。

真的會是最後一集《職業特工隊》麼？湯告魯斯的Ethan Hunt，換上長髮形象的錯覺？比起兩年前的《死亡清算上集》，他多了點疲態、老態。少小離家老大回似的，這一集特別加進不少緬懷、回憶的成分。

很好玩，《職業特工隊》每集開首，Ethan不都要接受「不可能任務局」（IMF）發放的任務信息麼？先聽指示，再作行動。《最終清算》的指示由總統發出。前兩集CIA的大總管Erika Sloane（Angela Bassett），不知何時搖身一變成了美國總統。Sloane總統的密令，與數碼時代背道而馳，透過VHS錄影帶發放。總統先銘感Ethan為國家三十多年來的貢獻以及犧牲。畫面上，前七集《職業特工隊》的精彩片段快閃回來。最好笑是這一句，「縱使你從不聽命行事，你每次都不令我們失望」。

總統的密令其實要勸Ethan歸降。《最終清算》是關於什麼的呢？老實說，兩年前的《死亡清算上集》我早忘記得一乾二淨。說到底那也不重要吧，「職業特工隊」系列幾十年，不外乎造就一個個機會讓湯告魯斯大顯神威。

AI當反派 構思明智

看完《最終清算》才約略記起，對了，最後這兩集的《職業》蠻時髦的。故事裏的「大反派」，是台叫「個體」（The Entity）的人工智能（AI）電腦，最初由美國秘密研發的。可是由於電腦太聰明了，脫離操控、智能叛變起來，像《未來戰士》的Skynet一樣騎劫世界的核武，要發動核戰、毁滅地球。世界位處危急存亡之秋，《最終》開始時，連英國都頒布了戒嚴令。往日平和的廣場軍民對峙，群情十分洶湧。

當今時局下，《最終清算》劇本這種構思明智。一來不用再妖魔化什麼「流氓政權」、「邪惡軸心」國家。AI作反，全世界的超級大國都受牽連，沒有政權可以獨善其身。戲裏，中國製、印上「請勿靠近」字樣的核彈，不受控的蠢蠢欲動。縱使，「俄羅斯」依然是美國片最方便的假想敵，但《最終》裏頭俄國佬只聊備一格，不足掛齒。

上集《死亡清算上集》兩個多小時搞來搞去，所有角色就是為了一個McGuffin物件窮追猛打：一條由兩片合璧而成的十字匙。得到該鎖匙，才可開啟「個體」的原始碼，重新操控它。上集結局說Ethan與隊友最後搶到鎖匙，今集《最終清算》就講到底誰能找到原始碼的盒子，能不能控制「個體」了。

當然《職業特工隊》不是《2001太空漫遊》，它的人工智能不可能像後者那樣，拍着智能電腦（HAL）那隻紅色電眼、聽它滋油淡定說話（「Dave……」）。寇比力克透過剪接伎倆，引導觀眾想像它會思考、猜疑甚至行兇。《職業》為主流動作片，觀眾還是要看拳腳的。「個體」雖同有電眼（藍色的），也會對答，而且似乎真的好聰明；《最終清算》實際的戲劇矛盾，還是要落回真人飾演的大反派身上。一個叫Gabriel的有型有款奸角（Esai Morales），上集已登場了。故事說他是被「個體」招攬的，「個體」明知Ethan會對自己不利，所以找Gabriel來對付他。

網上搜查發現，Esai Morales與湯告魯斯同齡。他出道多年、演出經驗豐富。不過我對他沒什麼印象，初看還以為是演反派的新人。氣質不錯，有台型又懾人。特務片有個性的反派很重要，八集《職業特工隊》哪個反派最搶鏡？我跟不少人一樣，最鍾情第三集中演軍火商的已故Philip Seymour Hoffman。

順帶一提，去到《最終清算》再次意識到，Ethan（與湯告魯斯）實在太保鮮了，三十年過去仍是小生、穩健可靠的打仔。《職業特工隊》有些反派，跟Ethan鬥智鬥力的竟已活過兩代人。金髮女郎Vanessa Kirby今集沒現身（據說忙於拍Fantastic Four），她演的Alanna，原來是《職業》1996年第一集中年女軍火商Max的女兒。當年演Max的，演員同樣叫Vanessa，英國名演員Vanessa Redgrave（《春光乍泄》）。除此以外，今次《最終清算》有揭露，Ethan另一對頭人，竟然也是昔日一名仇敵的後人。

《最終清算》名正言順的來一次大清算，《職業》往事與故人紛紛被重提甚至歸來，包括前CIA一名分析員William Donloe（Rolf Saxon）。第一集中他設計的嚴密系統被Ethan他們入侵，三十多年他與Ethan才正式見面。Donloe沒有怪責他們壞其好事，反倒感謝因仕途失意而帶來生命的另一契機。

從前評論《職業特工隊》時說過，湯告魯斯的「職業特工隊」多不見「隊」，只有他一個「職業特工佬」，有時甚至是「特工神」。《最終清算》，他仍然最最吃重。全片放完，他的「最後一秒營救」數之不盡。有Ethan在，再大的危機均沒有懸念。其他角色乾着急時，最常感嘆的台詞是：「Ethan，你到底在哪啊？」Ethan不只像總統說的，從不聽令上級，他連同僚的意見都不理。《最終》片初，Ethan一意孤行混入滿佈特工的場所，對隊友Benji（Simon Pegg）的警告置若罔聞。Ethan有些行為，可說是魯莽喇。但沒關係，只要他是湯告魯斯就得了。

整體而言，今次Ethan的隊友算最具「隊」型了。Luther（Ving Rhames）是唯一從第一集貫徹至今的成員。除了技術支援，他今次還為故事背負了不少情感。Benji早已不止插科打諢，這次救人也得自救，好厲害。女主角Grace（Hayley Atwell）也非常關鍵，尤其後段她一個營救行動。法國打女Paris（Pom Klementieff）氣勢凌厲；黑人特工Degas（Greg Tarzan Davis）加盟則似乎較多政治正確均衡的考慮。「職業特工隊」三十年，荷李活片的種族及性別元素已翻上幾番了。

不難發現，《最終清算》重視女性、黑人及少數種裔的比重。而且他們全都是討好的角色。潛艇生鬼的艦長（Tramell Tillman）、Donloe的愛斯基摩人妻子（Lucy Tulugarjuk）。還有美國政府兩名高層，疼愛兒子的Sloane總統，以及大平洋戰艦上的指揮官Neely（Hannah Waddingham）。一度還以為兩人是同志伴侶，再看似只是閨蜜。Ethan替總統向Neely傳遞密函。密函打開，上面只書寫了一個日子（1996年5月22日）。對白說，這一天她們共同失去至親。「職業特工隊」的Fan boy瞥見日期大會暗笑，那正是《職業特工隊》首集當年的首映日子。

與總統共處「心戰室」的一眾白種男人高官呢？好像全為烘托其他人之用，橫看豎看都不大爭氣的。明明大禍臨頭，他們仍死性不改。男下屬也不怎可靠的，一個男特工突然叛變了，好在另一個（亞裔？）女特工夠眼明手快。Ethan後段上到潛艇，幾乎被艇內一名士兵暗算（Ethan有句對白「你花太多時間上網了！」）。還幸有硬淨的女兵出手相助。

初段嘮叨 打戲正常

《最終清算》另一較令人納悶的是劇本嘮嘮叨叨，尤其初段，太複雜、曲折，有點作繭自縛的。只好怪我笨吧，看了兩遍，都不大明白他們到底在搞什麼。特務電影很麻煩，不能讓人覺得你未夠聰明，但講多了又累贅、資訊太多又怕觀眾接收不來、甚或覺得你故弄玄虛。麥哥利照理是有條不紊的高手？他早年寫過《非常嫌疑犯》的劇本。

慶幸，《最終》從Ethan開始執行危險任務，與隊員兵分兩路，從文戲回到連場動作，穿梭於汪洋、巨型山洞到穹蒼之間，節奏回復正常。看罷全片，覺得它總算沒有辜負「職業特工隊」這個三十年的老字號。

開講有話：「世界仍然需要你的，當然他們永遠不知道。」嘿，都說了，大明星也仰慕自己的銀幕形象，連湯告魯斯也想當「湯告魯斯」。英雄真捨得不再當英雄？對派拉蒙而言，長壽電影系列、IP真會告一段落？《職業特工隊》前程，值得拭目以待。

文˙家明

編輯˙秦瑞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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