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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概念攝影先鋒黃楚喬 鏡裏筆下思香港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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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推銷員之死,戳穿美國夢的泡沫;一個藝術家之死,可會戳穿什麼?香港攝影藝術家黃楚喬於9月中旬離世,不勝惋惜之際,許多人急忙惡補想要了解她的過去,才發現自詡為文化之都,為什麼對本地基本的藝術史並不熟悉?黃楚喬生前最後展覽由亞洲藝術文獻庫資深研究員翁子健策展,她在人間遺下的作品,打開了本地一段概念攝影的先鋒歷史,誌記一個紙媒的黃金時代。

一直專注香港藝術家研究的翁子健說,透過Dislocation(《女那禾多》)這本雜誌,本地藝術圈對黃楚喬都有認識,「這本雜誌影響力很大,不止攝影,對觀念藝術也有很大影響,另外她(黃楚喬)有兩個作品系列歷久不衰,一直以來我們都會看」。五十後的黃楚喬文學出身,跟伴侶李家昇在1960至1970年代與文學圈關係密切,與也斯、關夢南、蔡炎培等彼此皆是好友,並且辦過《秋螢詩刊》。1970年代末,黃楚喬跟李家昇才轉向攝影,正職是廣告攝影,「他們的業務都做得非常好,有很多大公司找他們去做」,翁子健補充。廣告攝影每多人物肖像,職業訓練也影響着黃楚喬的攝影創作。

兩系列歷久不衰 30年前Photoshop交疊時空

她為人熟知的系列之一,是1980年代的「我的朋友,藝術家及其他」。攝影系列以白牆為背景,拍攝對象是當時香港文化名人,如導演許鞍華、藝術家麥顯揚和攝影師梁家泰等。那時已拍過兩三部電影的許鞍華,在黃楚喬的鏡頭下神態自若,剛好路過似的。「其實不同地方的有名攝影師都會做這些系列,拍攝當時的文化名人。這類型作品好不好,就是你能不能捉到那個人的樣子、神態和精神。沒有什麼人像她(黃楚喬)那樣,拍攝到1980年代初香港文化名人的精神面貌,那不單是藝術,在文化史上也有一個很好的文獻。」翁子健說。

她另一組知名的攝影系列作品,是1990年代開始創作的「何年集(Hollian Thesaurus)」。1990年代,Photoshop面世未幾,對比現今「執相」已習以為常,當時的傳統攝影師十分抗拒,「覺得這些只是玩具而已,不是真正的攝影」。黃楚喬卻早已使用Photoshop,以合成攝影圖像作為創作手段。《洋紫荊花,於香港海灣》將洋紫荊花合成至現代維港背景;而《Jinx,於香港海灣》(約1994)和《大選美》(約1997),將當下影像合成古畫,畫面刻意模仿油畫變舊後的裂痕,「主要概念在於,以前攝影做不到兩個時空疊在一起」。

《Jinx,於香港海灣》的Jinx是設計公司客戶的狗,也是黃楚喬拍攝設計公司賀年卡的主角,她將Jinx肖像的背景合成為繪畫19世紀維港的油畫。《大選美》中的亞洲女性肖像頭戴后冠,整體打扮既令人想起英女王伊利沙伯二世,又令人聯想到香港小姐,而且「這位女士的年紀、身分、年代不太看得出來,她的全部都很ambiguous(含糊)」。《大選美》的含糊亦見於背景和女性手臂上的紋身——那是清代意大利籍宮廷畫家郎世寧的《馬術圖》,郎世寧學西畫出身,因在清代宮廷工作而熟諳中國畫,其畫風同樣含糊。翁子健解釋:「它(《大選美》)有很多種方法去詮釋,但是最多人去詮釋的方法,就是它和香港有關係,因為香港是一個不同東西交集、混雜一起的結果。」

攝影雜誌「紙上辦展」 誌記紙媒黃金時代

黃楚喬跟丈夫李家昇在1990年代的產物,還有攝影雜誌《女那禾多》(1992至1998)。雜誌名稱起初的想法是「挪移」,拆字後是「手那禾多」,將「手」換成「女」,就是「女那禾多」。《女那禾多》每期由黃楚喬和李家昇在內的編委會擬定主題,邀請不同藝術家創作,翁子健形容每期《女那禾多》像個「紙上展覽」,而且「書籍設計和印刷在那個年代做得很出色」。

他個人喜歡其中兩期主題,一期以「Post Card(明信片)」為創作主題,那期雜誌拿上手相對重身,因為用回明信片的紙質,讀者亦可剪成一張張明信片。另一期的題目是「Image as an Object(影像作為物件)」,那是一次超越攝影乃純影像性質的嘗試,創作類近雕塑或裝置,藝術家陳育強先將相紙摺成紙船,攝影師黃啟裕再將相紙塞進針筒,兩者賦予影像新的意義。《女那禾多》亦有涉獵文化圈,黃楚喬跟李家昇的文壇好友也斯,在「Glass Issue」那期動筆寫作,歌手梁詠琪也曾拍攝自身肖像來創作。

每期「紙上展覽」牽涉的印刷多樣,印刷成本頗高,翁子健解釋:「這涉及到1990年代的紙媒還是黃金時期,1990年代出報紙、出雜誌,你還是賺錢的,所以他們(《女那禾多》)就有一個這樣的空間。而且廣告攝影在香港是很厲害,整個中國,甚至乎東南亞,香港都是一個中心,所以他們(黃楚喬和李家昇)在那個年代做商業廣告的攝影,是不怕賺不到錢。」1990年代香港仍未有收藏攝影作品的風氣,黃楚喬和李家昇率先推出原版印刷(original prints)計劃,參與者包括那時尚未紅透的攝影師荒木經惟。

晚年回到文學 移民小說探何處為家

1997年,黃楚喬跟李家昇一家移居多倫多後,創作產量減少。儘管離港將近30年,影像藝術團體WMA Space並未忘記黃楚喬,邀來九十後攝影藝術家李卓媛,兩代人以「家」為主題來創作,由翁子健策展。翁子健接觸黃楚喬後,發現她近年回到文學,創作英文小說《壽司草邊的天堂》(Sushi Grass in Paradise, 2024)。書中主角一家人從香港移居多倫多,經營日式便當店為生,因而夫妻兩人被稱呼Bento先生和Bento太太。Bento太太一家住在一間舊屋,前屋主要求保留3樓的小圖書館。Bento太太在那裏有時翻閱前屋主母親的日記,原來她曾住香港,開過攝影工作室,又辦過一本雜誌叫Dislocation。那些描述是否似曾相識?「自己的身分、ego(自我)會散了,我看這本小說,這種感覺最強烈,她(黃楚喬)用文學的手段,可以將自我描寫成不同的角色。」翁子健說。

籌劃展覽時看這部小說,翁子健見到延伸出來的一個問題:「離開了你原本的家,建立了一個新的家,到底哪個家是真正的家?」黃楚喬離開香港時正值上一波人口遷移潮,比對近年的人口遷移潮,翁子健發現,上一代移居者視香港為家的情感羈絆沒那麼強,然而正正是那一代人「建立了香港是一個可以成為家的地方」。展覽亦展出系列「何年集」在千禧年代的創作,續用電腦後製來創作。《蘋果樹 #4177》(2000)將番茄和蘋果合成在一起,《翡冷翠早餐桌上的奧米伽3雞蛋》(2000)合成雞蛋,蛋殼表面有「Omega-3(奧米伽3)」的字眼,探討基因改造食物。黃楚喬創作了「何年集」的新作,「她跟我說是系列最後一張,沒有說它是人生最後一個作品」,翁子健憶述。黃楚喬本來希望《一九九六年十月的一個下午》(2024)是系列首作,黃楚喬拍攝一名女性友人的肖像,讓她穿得像1950至1960年代的人,「拍完出來看不出是什麼年代的人」。

回到最開首的問題,翁子健認為理由是後人缺乏資料渠道接觸香港藝術史。自去年開始,亞洲藝術文獻庫蒐集黃楚喬跟李家昇的資料檔案,但文獻主要仍在多倫多,既有《秋螢詩刊》,也有作品、參加展覽等的資料,「我也很期待看到他們商業攝影上的文獻」。繼新水墨運動後,翁子健認為這群1950年代生的人是香港當代藝術的奠基者,舉例說何慶基在1980年代擔任香港藝術中心展覽總監時,已強調視覺文化——而非美術(fine arts)—— 一說,文化論述沿用至現今的M+。屈指一算,這群藝術家已屆六七旬,「所以幫這一代的藝術家去整理、蒐集和數碼化他們的文獻庫,是我們近年很重要的工作」。

壽司草邊的天堂 & 青蛾飯

日期:即日至11月10日(需預約,周一休息)

時間:中午12:00至晚上7:00

地點:中環永和街23至29號俊和商業中心8樓WMA

詳情:bit.ly/4eM8GE5

文:嚴嘉栢

編輯:譚雅詩

設計:賴雋旼

電郵:[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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