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周記：表情包以外

【明報專訊】特朗普和賀錦麗9月10日的辯論，雖然不失娛樂性，但仍叫我呵欠連連。因為雙方所說的，大都是意料之內。特朗普說移民偷吃寵物貓狗？特朗普說民主黨主張殺嬰？自特朗普2016年開啟了「後真相時代」，所謂「另類事實」早已司空見慣，你也知道投票給他的人毫不介意。所以，今次辯論要看的是賀錦麗。她一邊聽特朗普講話，一邊時而皺眉、時而搖頭、時而嘆息、時而驚訝、時而嘲笑，表情之多，引伸出一系列迷因圖近日已傳遍網絡。

賀錦麗是有備而來的。一開始，她便主動走向特朗普，跟他握手，似乎特朗普始料不及。辯論電視直播畫面分開兩邊，觀眾除了看到說話者外，也可以看到另一個候選人的即時反應。拜登上次跟特朗普辯論之失敗，除了因口才欠奉外，還有他表情木訥。賀錦麗可能汲取了教訓，當特朗普說出荒唐話時，她表情豐富，彷彿在說：「對，你繼續胡扯吧。」

她針對特朗普的自大，故意刺激他，例如說他的集會很悶、又提及他對獨裁者的着迷等，特朗普的確跌入陷阱，打亂了部署，變得有點語無倫次。在討論移民及邊境問題時，主持人問身為拜登副手的賀錦麗，拜登政府為何在選前半年才收緊庇護政策，而她一旦當上總統後的邊境政策又會跟拜登有什麼不同，賀錦麗沒有真正回答，最後反而扯上特朗普的集會，說：「我要邀請你們參加特朗普的競選集會。因為很有趣。你會看到他在胡扯，說什麼Hannibal Lecter、風力發電機會致癌之類的鬼話。然後你會看到人們因太悶而提前離開。」挖苦完後她又搖身一變，變成「競選廣告」：「我相信，你值得擁有一位真正以你為先的總統。我向你承諾，我將成為這樣的總統。」

拜登任內美墨邊境偷渡人數上升至新高，賀錦麗又曾去中美洲從源頭根治偷渡，這本來是她一大死穴，也是特朗普的強項。但給賀錦麗這樣嘲笑，向來以biggest（最大）、tremendous （巨大）集會為榮的特朗普又怎會沉得住氣？本來應狙擊賀錦麗和拜登的失敗政策，但他卻跟賀錦麗糾纏誰的集會有更多人：「她說我的集會人們提早離場，但根本沒人去她的集會。去的人都是她花錢僱來的、用巴士運過去的。然後她還美化那畫面。她沒資格說這個。我的集會沒人離場。我們的集會是最大的，是政治史上最了不起的集會。因為人們希望重奪這個國家。」然後才回到移民議題，引出「移民吃貓狗」的謊言，再招來賀錦麗一個emoji。

不少侵粉都覺得主持人偏幫賀錦麗，理由是特朗普說了什麼都會被主持人fact check（事實核查），但主持人卻沒有這樣對賀錦麗。不過，沒有謊話又怎fact check？事實上，主持人對賀錦麗的提問也很尖銳，只是賀錦麗深諳閃避之術。

答非所問「高招」

政客受訪往往不理會問題，只說自己要說的話。賀錦麗可以說把這原則發揮得淋漓盡致。除了上文提及的移民及邊境問題外，談經濟亦如是。主持人問她，你覺得美國經濟經過拜登後比4年前好嗎？賀錦麗答非所問，稱自己是中產家庭出身，了解美國家庭需要，宣傳自己的「機會經濟」，又說自己很喜歡小企業，指特朗普對進口貨加關稅只會令美國人百上加斤。特朗普合情合理地指出他任內實施的關稅也為拜登繼承，主持人也就這點促賀錦麗回應，當然她沒有。

類似場面在辯論發生過多次。賀錦麗慷慨陳辭說支持烏克蘭，以示跟特朗普不同，但究竟她當總統後會如何跟普京交手？她跟拜登會有什麼不同？她只說自己不是拜登，也訴說自己在烏克蘭問題上做了什麼，但始終沒說她計劃將來怎樣，反而特朗普清楚地說要美國的利益是要停止戰爭、跟普京談判。無論同意與否，至少我們可以加以評價。至於賀錦麗呢？除了撐烏克蘭外還有什麼？可能迴避政策細節也是高招，至少我們無法評價她的政策，因為根本不知道她有何政策。

迴避墮胎爭議

辯論後不少評論都讚揚賀錦麗在捍衛婦女墮胎權時最出色，這也是意料之外，由她取代拜登出戰總統大選開始，不少自由派便寄望賀錦麗更捍衛婦女墮胎權。特朗普首個任期委任了3名保守派法官，令最高法院大幅傾向保守派，最終2022年推翻確立婦女墮胎權的「羅訴韋德案」，一圓保守派夢想。

特朗普說，推翻「羅訴韋德案」、將決定權交給各州是所有人都想的。賀錦麗反駁時尤其顯得感情真摯，訴說「羅訴韋德案」被推翻後對婦女的影響。她皺着眉頭質問特朗普：「你想說這就是人們想要的？那些想要懷孕到底的孕婦，遇到流產卻被拒絕治療，就因為醫護怕坐牢？然後她在停車場的車內失血過多？她才不想這樣呢。她丈夫也不想。那些12、13歲的亂倫受害者被迫懷孕到底？他們根本不想這樣。」

特朗普對墮胎權的陳述事後都被「處死嬰兒」的謊話蓋過，但我反而想點出，在墮胎議題上，特朗普和賀錦麗都在迴避表明立場，大概是因為他們既要拉攏中間選民，又要不得失兩人的忠粉。賀錦麗提到亂倫受害者被迫懷孕到底並不是特朗普的立場，特朗普在辯論中也清楚表明，雖然反墮胎，但堅信強姦、亂倫和懷孕危及母親性命時是可以墮胎的。當然特朗普也將民主黨人的墮胎立場極端化，抹黑民主黨支持9個月墮胎甚至要嬰兒出生後「處決」。不過，一提到全國墮胎禁令時，特朗普雖然表示不需要，但又拒絕明言會否決。至於賀錦麗亦迴避主持人有關墮胎應否有限制的提問。如果想了解美國墮胎爭議，這場辯論並不是好的入門。

「不是特朗普」的願景是？

如果說賀錦麗當晚的表現略勝一籌，那並不是因為她提出了好的政策，而是她技巧高明，特朗普又中了她圈套。不過，除了「她不是特朗普」外，我們仍然不知道賀錦麗究竟代表了什麼。這可能是因為她沒有經過初選洗禮，沒有琢磨政綱的機會。辯論後有民調顯示賀錦麗支持率上升，但相信這優勢大可能不會持久。正如賀錦麗的支持率在民主黨全國代表大會後亦曾大振，但不久便回落，跟特朗普拉成均勢。

走筆至此，可能有讀者見我一直批評賀錦麗，會以為我是侵粉。但經過2016年美國大選後因為工作關係天天對着特朗普，老實說我已很悶，也沒有精力去fact check，而且美國主流傳媒對特朗普的fact check也做了很多。與其關心特朗普怎樣荒誕不經，倒不如關心「不是特朗普」的願景是怎樣的。美國政治幾年來沒怎樣變，兩極化愈來愈嚴重。很多自由派到現在仍然覺得，特朗普是瘋的，是對民主的威脅，為何選民仍支持他？但這樣的問題在選戰中已無甚意思，事實上真的有很多人支持特朗普，若賀錦麗無法提出一個足以取信於民的願景，令美國人相信國家並沒有像特朗普所言般走向衰落，單單嘲笑特朗普，除了令自由派的網絡世界多了幾張迷因圖外，並不會改變什麼。

文˙林康琪

編輯•谷理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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