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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小駿:香港改革 需突破殖民主義文化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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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現代香港是殖民主義的產物,處處都留下了港英殖民統治的深厚痕迹。1942年5月,一本名為《英華文摘》的中文雜誌,就曾摘登一個叫莫克森(G. C. Moxon)的作者所寫短文〈閒話香港〉中譯本,其中說到:「今日的香港是一座現代的城市,有着一切為科學與經驗所能供應的快意事物」;「在不足一世紀之內,把這個孤懸海中不毛小島變成一座近代大城市,大概將永為英國殖民偉業中最驚人的業績之一吧。」

殖民權力 影響深遠

20世紀的殖民主義者肩負用自己的所謂「優越」文明,從社會、經濟、政治、文化上全面管治和塑造被殖民統治國家及地區的任務。殖民權力具有無遠弗屆的壓迫性、歧視性、規訓性、改造性和對抗性,其對被迫處於殖民統治之下的地區及其人民的影響,是長期而深遠的。

殖民主義嫺熟使用文化工具,其產生的文化影響也不可低估。以英屬印度殖民地為主要對象的底層研究學派(subaltern studies)代表人物納吉特.古哈(Ranajit Guha)就認為,英帝國在南亞的殖民權力,熟練地附會於印度傳統文化觀念中的暴力觀念,同時輔之以文明進步為名的話術欺騙,以及西方殖民者自詡的對於落後民族的道德優越義務,構成一個混合的權力結構。

殖民權力的主要任務,是確立西方中心主義的文化觀,製造殖民者對於被殖民民族的文化優越地位,建立起以西方霸權為基石的文明等級格局,固化處於被殖民統治地位的弱勢文明對於自身文化的自卑和蔑視,以及對殖民者文化的崇拜和嚮往。

中國官方認為,香港從來就不是殖民地,但長期處於港英的殖民統治之下。一個多世紀的殖民管治,不能不使殖民主義文化遺產對香港本地的政治發展、政治話語乃至管治思維產生持續影響。今天,要真正落實香港的進一步改革與發展,就必須切實破除這些殖民主義文化影響,方可贏得更大創新空間。

殖民主義文化的三方面影響

殖民主義文化遺產對香港的持續影響,主要體現在3個方面。

第一,殖民主義者給香港社會遺留了一整套高度對抗性(contentious)的政治話語,及在本地持續推動這些話語的政治議程儲備。由港英政府推動的「代議制民主」文化,即是很好的例子。香港在港英殖民統治之下沒有民主可言。港英政府在香港推動所謂代議制民主的進程,與中英關於香港問題的談判同步展開,構成殖民統治者政治撤退部署的重要環節,其目的是促使回歸後的香港社會「民主拒中」。

1983年1月28日,英國時任首相戴卓爾夫人(Margaret Thatcher)說,「我們必須發展香港的民主架構,使它能在短時間內達成獨立或自治(註1)」——清晰表明英國政府給香港遺留的所謂「代議制民主觀」所具有的高度政治性。在20世紀90年代,末代總督彭定康所推進的「三違反」政制改革,繼承、落實並發展了戴卓爾夫人制定的策略,把對抗性「民主」文化引入到香港的政治制度、社會輿論,甚至是對於香港前途的願景構建過程中,其文化影響具有長期性。

第二,殖民主義者推崇的所謂「小政府,大社會」的管治哲學及理念,對回歸後香港特區政府的管治能力建設,造成了嚴重負面影響。香港的所謂「小政府」理念,起源於由1961至1971年間擔任香港財政司的英國殖民地官員郭伯偉(John Cowperthwaite)發明的「不干預政策」;後來被他的繼任者夏鼎基(Charles Philip Haddon-Cave)修改為「積極不干預政策」,但政治實質未變。

「大社會,小政府」的管治文化,適應英國殖民者在傳統工業經濟時代對殖民地施以經濟掠奪的需要,卻難以適應一個變化了的全球化知識經濟時代。它一方面難以適應新的技術革命浪潮,另一方面也無法滿足蓬勃發展的中產階級,對更優化的政府服務、經濟增長和管治質量的多重要求。惟由於殖民文化遺產的堅固影響力,要對此推行適應時代的變革,可謂困難重重。

第三,殖民主義遺留勢力掌握文化工具,在回歸後的香港保留了高度文化影響力。殖民主義從來都是一個文化工程。正如阿吉爾.古布塔(Akhil Gupta)與詹姆士.弗格森(James Ferguson)所說的那樣,「把文化作為一種秩序的觀念,自然是西方思想中久已建立的理念。這種秩序是永續常在的,如同霍布斯(Thomas Hobbes)筆下的利維坦(Leviathan)一般,足以抵抗不斷出現的各種混亂與失範的威脅」(註2)。

殖民主義遺產對香港未來發展的文化影響是持續的;其對於香港青年一代的影響,尤其更是不容忽視。近年來,香港管治中所一度出現的嚴重困難局面,也正是由這樣的深刻複雜內外因素所共同造就。

改革進程裏需探討的議題

在百年未有的大變局下,如何採取綜合措施破除殖民主義者遺留的文化遺產及其文化影響,使香港改革發展得以脫離其影響,開闢新的局面?如何在落實一國兩制過程中,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同時積極與世界不同文明文化實現交流互鑑?如何在香港的發展願景中,實現既有中華文化一脈相承,又有全球文化八面來風的良好場景?這些問題,相信都是在香港進一步深化改革進程中,值得全社會考慮與探討的重要議題。

註1:戴卓爾夫人,《戴卓爾夫人回憶錄(下)》,香港:博益出版集團,1994年,頁362

註2:Akhil Gupta and James Ferguson, “Culture, Power, Place: Ethnography at the End of an Era”, in Culture, Power, Place: Explorations in Critical Anthropology, edited by Akhil Gupta & James Ferguson, Duke University Press (Durham, NC & London, HK), 1997, p.4

作者是香港大學中國制度研究中心總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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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小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