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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未來城市:幾代努力配合俱樂部培訓 煉成劍擊金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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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劍神凱旋歸來。奧運冠軍江旻憓和張家朗分別受訪,同樣表達對前輩的感謝。張說:「不止我們一代的功勞,是每一代人努力付出的成果。」劍擊是香港發展最好的精英體育項目之一,累積3面奧運金牌,更自2002年起連續6屆亞運有獎牌到手。劍擊勇奪佳績背後,資源、場地、教練、人才缺一不可,其他體育項目有何借鏡之處?

亞運奪牌 仍須靠兼職維生

香港劍擊首面亞運獎牌來自1990年北京亞運會,伍星耀、李忠民、黃贊、盧滿堂、鄧廣豪奪得男子花劍團體銅牌。「這面銅牌正正令大家都開始關注劍擊。唔係市民喎,是政府、體院(關注)咋喎。」黃贊指出,亮麗成績證明劍擊是值得投資的項目,「無辦法,好現實,我覺得應該是要這樣(按成績決定撥款),否則哪來咁多資源給所有的運動?」

1982年銀禧體育中心(下稱銀禧)成立,為香港專業訓練運動員提供練習場地,是香港體育學院前身。位於沙田的銀禧與區內中學開展培訓計劃,學生乘旅遊巴到中心上體育課,學習包括劍擊在內的4項運動項目。本來愛打籃球的黃贊因此接觸了劍擊,教練看中其潛質,從此踏上劍途。

黃贊是第一批在銀禧受訓的年輕運動員,當時銀禧提供全天候、國際級的訓練場地和教練,業餘劍擊總會(及後改稱劍擊總會)則負責管理事宜,「他們全心全意為香港,付出是沒有回報的。會長(潘業勤)又要捐錢,但你知劍擊都沒有成績,其實回報率很低」。

香港劍擊發展的起點,是由盡心盡力的總會負責人、職員鋪路。政府當年為精英運動員提供薪金,但黃贊憶述每月只有2000元,根本不足以維生和照顧家庭。他要同時兼顧練習和其他工作如教劍,體力消耗甚大,至1992年出於經濟考量,他決定放下運動員身分,轉投教練崗位。然而,港隊教練不久後力邀他再出戰,皆因年輕劍手紛紛負笈海外,急需選手參加國際大賽。「當時教練很憂慮我們的前景」,萬一劍擊跌出精英項目之列,所獲資源會有很大差異。幸好黃贊奪得1994年英聯邦劍擊錦標賽男子花劍個人金牌及團體銅牌,加上女子重劍漸見成績,才可延續劍擊發展的生命。

仿歐洲模式營運 選拔人才

體育項目發展是否必須靠政府資助?黃贊後來以教練身分帶港隊出外訓練,發現另一種可能性。香港依靠政府推行基層或校內訓練,以尋找人才;但歐洲的選拔與訓練模式很不同,他們不靠政府資源,而是利用社會資源營運俱樂部,「運作很簡單,運動員來,我收你錢,教練教你,就此而已」。雖然其時香港有南華會提供劍擊課程,但性質偏向興趣,難收選拔之效。「很難怪,因為當時劍擊不是熱門項目,邊有俱樂部出現吖?」

黃贊於是向劍擊總會建議增設體育幹事,加強向學校、社區推廣劍擊,從中找出有潛質的運動員。他1997年至2001年擔任此崗位,發覺不太奏效,「每年政府給的資源,好話唔好聽,都是只夠暑假用」。暑假班有不少學生報名,但資源卻不足以在開學後維持班數,令訓練難以持續。

此外,學校對成立劍擊隊有顧慮,一來擔心拿劍揮動的危險性,二來一般津貼學校認為,學生未必有經濟能力在校外培訓,「學校又會計算一下,我搞來有什麼用呢?會不會長遠呢?」儘管如此,部分香港劍擊名將的確從校隊發掘,例如林衍聰、歐倩瑩、張小倫等。

學界比賽誕生 校方家長始重視

今年4月宣布退役的香港劍擊運動員張小倫,轉而擔任HOY TV今屆巴黎奧運的劍擊比賽旁述,作為香港體育學院的全職運動員,他曾奪亞運獎牌,見證本地劍擊項目發展變遷。張小倫自2001年學習劍擊,那時本地劍擊運動又是否普及?張小倫笑言,「並非普不普及那般簡單(的問題),而是沒什麼人玩」。他就讀的新法書院是少有設校隊的一間,初學時沒接受過正規訓練,只是作為課後活動,跟着同校有玩過劍擊的師兄學習。

張小倫猶記得當時「佩劍未有這般早發展」,中學只能學花劍和重劍,又因學校劍手人數不足,他須同時兼顧花劍和重劍兩項的比賽,經常要跟大專生競技,因為「唔夠人,(中學)打嚟打去都係嗰幾間學校,要join大學生一齊打」。他認為傳統學校設立劍擊校隊,才吸引人參與,中學尚有幾間會訓練劍手,小學則不然。張父曾不同意張小倫做全職運動員,張小倫說因為那時成為運動員並非好的職業選擇,「只不過是我一意孤行」。不難想像有家長會要求小劍手專注學業,以致小學的劍擊發展較緩慢。

「學界其實對劍擊的發展也很重要,一塊拼圖來的。」黃贊提到學界比賽尤其關鍵,劍擊總會千禧年前後舉辦小學學界劍擊比賽,「當它成為學界項目,學校就埋嚟, 一過來(比賽)人數就多了」。傳統名校會留意表現良好的小學劍手,邀請他們報讀該校,另一邊廂家長又會視劍擊為入讀名校的方法,這些互動無意間推動劍擊發展。

本地訓練資源較集中 易找對手練習

學校訓練始終有一定限制,黃贊認為還是要仿效外國,建立俱樂部模式。2002年,他動用幾十萬積蓄,創辦「劍手創作室」(現名為香港劍擊學校)。那時沒有人覺得會成功,因為政府資助總會舉辦的劍擊班收費極低,上6堂只需30元,還提供所有裝備,「我收120元一堂,你諗吓差價幾大」。黃贊評估其時香港經濟好,經濟能力不俗的小康之家,願意為子女安排優質訓練。最終不出一年,學校已有近100個學生。

時至今日,香港有高達40多間劍擊俱樂部,不少是在2021年張家朗奪奧運金牌後出現。黃贊坦言競爭加劇,報讀人數亦減少了。不過他認為良性競爭帶來好處,一來學校可安排更針對式訓練;二來俱樂部蓬勃發展,退役運動員得以任職教練;三來有助找到更多精英運動員,「將香港的水平再推高一點」。不少退役劍手營運私人劍擊學校,包括張小倫出任技術總監的「劍舍」,課程年齡涵蓋幼兒到成年人。他認為從小出戰劍擊比賽,有助面對逆境,「習慣抵受這種壓力,而壓力同時也是一種動力」。是次巴黎奧運奪金的劍擊選手江旻憓和張家朗,均在比分落後時「打逆境的劍」,先是追平對手,再以一分之差勝出,他們兩人出劍時的沉着冷靜固然讓人歎服,張小倫不敢妄下評論他們的心理質素,只道:「現在這一代劍手,Vivian(江旻憓)從小就接觸劍擊,好細個就參加不同亞洲和世界賽事,經失敗鍛煉自己,今日成功大概是因為他們不怕失敗吧」。

張小倫雖曾四圍飛去參加劍擊賽事,直言無法比較各國的劍擊配套,因其發展方向和規模不同,但就劍手個人而言,香港的訓練條件比不少國家還要好。香港這城市地小人多,不似其他國家劃分多個地區,張小倫舉例「外國每個運動員有自己的訓練地區,或要坐飛機才能尋找其他地區的選手訓練,不像我們可以每天聚集一班有排名、厲害的劍擊選手一起練習」,故本地的劍擊訓練資源較集中。

俱樂部填補基層與精英間斷層

有人說,劍擊運動起源於中世紀文藝復興時期的歐洲,這項「貴族運動」裝備費用貴。黃贊同意打劍起初讓人感覺昂貴,因為購買完整裝備至少要二三千元,但使用得宜的話,可用上兩三年。「(劍擊)讓人感覺高貴,所以覺得(費用)好貴」,黃指出一上到精英培訓,每項運動都需要一定開支,「一塊好的羽毛球拍,一千蚊還買到嗎?」

創校時主要吸引小康之家子女報讀,黃贊坦言俱樂部自負盈虧,難以長遠照顧基層需要。「這方面真的要靠總會和政府去做。」如果將運動員像金字塔式,分為頂層的精英運動員至低層的初學者,黃贊認為俱樂部的定位應是低層至中層,「(政府資助總會的劍擊班)做了出來,肯定會有一些人想繼續(進修),這班人就繼續來我們練」。港隊不容易進入,俱樂部可成為中轉站,聘請有質素的教練,持續提升年輕劍手水平。政府和總會則負責提供基層課程,以及支援精英運動員。

現時俱樂部如雨後春筍,「沒有這些(劍擊總會)屬會,哪有咁多精英運動員出來」。黃贊建議,劍擊總會可加強與屬會聯繫,例如提供專業教練培訓、急救課程等。在外國,國家隊的教練總監會為俱樂部舉辦講座,統籌全國教練。

受各界支持 運動員可放心訓練

黃贊90年代做精英運動員,月薪只有2000元,迫使他一度放棄運動生涯。直至他在英聯邦劍擊錦標賽奪金,人工都只加至4000元,「當時一個30歲的人,拿4000元你說夠不夠用?」時至今日,運動員待遇有所改善,根據體院精英訓練資助評核準則(奧運項目) 2023-2024,運動員以成績分類,每月資助由4200多至44,500多元不等。

張小倫眼見香港整個體育制度有改變,由以前「無資助、基本收入都無」,到現時運動員可按其優秀表現獲派獎金,亦可重投學業,或退役後銜接至不同機構工作,「有好的發展平台和退休計劃,家長更放心讓子女參與全職訓練」,而且運動員得到各界支持,更放心為其參與的運動項目付出。

張小倫常於社交媒體分析劍擊玩法,希望大眾更了解這項運動、認識運動員,而非只會說「嘩你好叻好勁啊」。當然有人關注劍擊是一件好事,香港這彈丸之地孕育出的運動員在奧運賽事表現出色,「畀好多人見證我哋呢個咁細嘅地方,都可以出到咁叻嘅運動員,係一個好好嘅士氣去凝聚大家」。他認同將運動員「偶像化」,學習其體育精神。記者乘機問張小倫有無崇拜的劍手,他只說:「我好尊重每位職業運動員,因為他們經歷過的,我都感同身受,我好尊敬可以行上奧運舞台的任何一個運動員。我們劍擊隊有今時今日的成績,是靠多代人的付出累積而成,並非一朝一夕,無前人種樹,後人哪可乘涼?而後人通過其能力和努力讓這棵樹發光發亮。」

【香港劍擊金牌啟示篇】

文˙ 朱令筠、姚超雯

{ 圖 } 楊柏賢、資料圖片、路透社

{ 美術 } 朱勁培

{ 編輯 } 布偉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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