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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Trumpamania:特朗普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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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美國前總統特朗普險遭暗殺後,「侵粉」(特朗普支持者)熱血沸騰,為期4日的共和黨全國代表大會氣氛高漲。7月18日,右耳還包着紗布的特朗普發表演說接受提名,正式代表共和黨競逐總統。他的演說長達90分鐘,先訴說7月13日遇刺的經過,強調「自己不應在這裏」。他不再像以往那麼意氣風發,輕輕細訴自己如何跟死神擦身而過,彷彿特朗普真是變了,只是團結的信息很快被熟悉的特朗普式謾罵取代。特朗普還是特朗普,只是「侵粉」更狂熱,當晚前職業摔角手Hulk Hogan撕掉自己的上衣,大叫:Let’s Trump-a-mania run wild!

特朗普遇刺的影像在媒體反覆播放,無論立場如何,都會為之震驚。特朗普事後在社交平台Truth Social已說,是上帝救了他,又呼籲支持者在信仰中保持堅定,不屈服於邪惡,最後還加上一個雙手合十禱告的emoji。有報道說,特朗普險遭暗殺後特意改寫演說,要帶出團結的信息。

「上帝站在我一邊」

特朗普在共和黨大會上仔細描述遇刺經過,他的聲音輕柔,態度誠懇謙卑,令人暫時忘記說話者是一個過去多年造成分化的人。他說,子彈只要偏離四分之一吋便可以殺死他,當天要不是他輕輕側頭看身旁的圖表,子彈便要把他殺死了。一顆子彈擦過他的右耳,他連忙躲避,特勤亦在子彈橫飛之際立即衝上台保護他。特朗普說若非全能上帝的恩典,他不會站在這兒。他當晚多次提及上帝,憶述特勤衝上台保護他時,他雖然流血,但「覺得非常安全,因為上帝站在我一邊」。當特勤扶他起來離開時,特朗普雖然臉色蒼白,但仍然舉起拳頭高呼Fight!Fight!Fight!特朗普說,他這樣做是因為要讓在場的支持者知道他沒事,安撫他們。

這場暗殺會如何改變美國?不妨看看歷史。1954年10月26日埃及強人納賽爾(Gamal Abdel Nasser)向人群發表演說時遭一名穆斯林兄弟會成員開槍,槍手連發多槍卻未能命中目標。數秒後,納賽爾激昂致辭:「我會為了你們而活,為了你們的自由和榮譽而死。」民眾情緒高漲。這戲劇性的一幕有現場錄音流傳,不少人仍然思疑那是自編自導自演。但無論如何,該失敗的暗殺大大增加納賽爾的民望,他亦借此打擊穆兄會,鐵腕統治埃及至1970年逝世。不過,美國畢竟不是威權國家,以這樣的歷史比喻似乎不恰當吧。

那麼且看美國的例子。美國總統列根於1981年3月30日險遭暗殺,行兇者是一名茱迪科士打影迷,一心想幹大事引起對方注意。列根遭子彈打中肺部,入院12天,4月24日才完全恢復工作。槍手當時還槍傷一名警察及一名特勤人員,隨行的白宮發言人James Brady更頭部中彈終生癱瘓。這件事對當時才上任2個多月的列根影響很大。

列根遇刺 支持率飈升

列根1980年擊敗競逐連任的民主黨總統卡特,雖然在選舉人票大勝,但其普選票只是佔50.7%。列根就任之初兩黨對他的支持度壁壘分明,翻查蓋洛普民調數據,2月初共和黨人對他的支持率為78%,民主黨支持率則為39%。民主黨不斷批評他的政策,但一切在3月30日改變。暗殺未遂後,列根的支持率飈升,4月初的民調顯示,共和黨人對他的支持率達87%,民主黨人對他的支持率也升至51%。列根挾着高民望推進其經濟改革。他4月28日回到國會山莊發表遇刺後首次演說,本是為了促國會落實其經濟改革,但他也在演說中向暗殺當日受傷的人致敬,結果20分鐘演說12度被掌聲打斷,其經濟措施亦在數月後通過。

不少人相信,跟死神擦身而過會改變一個人,但究竟會如何改變?據記錄列根暗殺事件的Rawhide Down: The Near Assassination of Ronald Reagan一書(註:Rawhide是特勤局為列根起的代號),列根事後很少談及這次暗殺事件,但在日記寫道,事發後覺得自己的命是上帝救的,將全心全意侍奉祂。當時的白宮幕僚長貝克(James Baker)憶述,列根遇刺後覺得自己因為某些使命而僥倖逃過大難。是什麼使命呢?列根曾說,可能是因為跟死神擦身而過,他覺得要在上帝賜予的餘生盡可能減少核戰的威脅。他出院後不久便寫信給蘇聯領導人勃列日涅夫,最終在1987年跟蘇共總書記戈爾巴喬夫簽訂中程導彈條約。當然,說列根因為遇刺而要跟蘇聯修好這說法未免可笑。歷史沒有單一理由,列根的冷戰政策有很多考慮,列根也曾經說1983年一齣描述核戰的電視電影The Day After對其決定起了作用,但如果不是有天時地利人和,列根也不能執行上帝的旨意。充其量只能說,遇刺加深了列根的意志。

特朗普又怎樣呢?在共和黨大會上,特朗普的演說雖然強調團結,但在這大選之年,團結又如何可能?捱過子彈的特朗普可以理直氣壯攻擊對手不要再散播仇恨。當日致辭亦警告對手不應再將異議和政治分歧妖魔化,警告民主黨不要再將司法武器化,以司法程序對他窮追猛打,不要再將政敵標籤為「民主的敵人」(enemy of democracy),「事實上,我才是為我國人民拯救民主的人」。遇刺也似乎加強了特朗普要Make America Great Again的意志。

侵粉大概聽得很開心,他們認為正是民主黨人經常攻擊特朗普是「民主的敵人」,令仇恨滋生,才導致特朗普遇刺。最近兩宗司法判決亦為特朗普打氣:就特朗普被控試圖推翻2020年總統大選結果一案,最高法院裁定總統任內的公職行為(official acts)享檢控豁免權,大幅擴闊總統的豁免權,而這判決亦意味着案件不會在大選前審理;最高院的判辭亦為另一宗案件提供參考,佛羅里達州聯邦法院法官以司法部特別檢控官任命違憲為由,駁回特朗普非法處理機密文件一案。

自由派更感厭惡恐懼

但在反對特朗普的自由派眼中,侵粉的記憶很有問題,政治暴力早已滋生,而且侵粉和極右要負上很大責任。2021年1月6日侵粉衝擊國會山莊試圖推翻大選結果,仍然令不少人猶有餘悸。2022年10月,一名加拿大極右陰謀論者計劃綁架經常被特朗普謾罵的眾議院前議長佩洛西,結果將她的丈夫襲擊至重傷;極右民兵2020年策動計劃綁架密歇根州民主黨籍州長Gretchen Whitmer。至於用司法為武器,特朗普任內大舉任命同聲同氣的保守派法官,令最高法院更保守,並在2022年推翻確立女性墮胎權的「羅訴韋德案」,一圓保守派夢想。

暗殺事件後民主黨人以免被指「散播仇恨」,批評特朗普也要顧忌;當然也因為民主黨最近為拜登是否退選亂作一團,根本無暇理會特朗普。不過,自由派對特朗普的顧慮,總不會因為特朗普遇刺而告一段落。事件後,侵粉更堅定相信特朗普,右翼福音派信徒更加認定特朗普是在執行上帝的旨意。共和黨大會上一眾侵粉模仿特朗普把耳朵包上紗布,為特朗普歡呼,為他流淚。但這只限侵粉的世界,自由派看在眼中只會更加厭惡和恐懼。

特朗普2016年競逐總統時曾跟列根拉關係,以爭取共和黨人支持,但在今年的競選中,他已不再提列根,這大概是因為他現在已經全面收編共和黨,已不再需要借助共和黨的偶像拉票。列根時代的政治氣氛跟現在亦難以相比,列根當年遇刺後的國家團結,今天大概連一剎那都不會出現:一邊是狂熱的trumpamania,一邊是深深的恐懼感,美國分化加劇大概是特朗普遇刺後的唯一肯定的可能。

文˙林康琪

編輯•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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