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震：美國的亞洲執念

【明報文章】舉世關注的香格里拉對話會（以下簡稱「香會」），早前如期在新加坡召開。在此次會議裏，主角當然是中美——中美關係是當今國際體系中最重要的雙邊關係。這種關係從政治角度來說，是霸權國家與新興國家之間的關係；從經濟方面而言，是最強工業國與最大工業國之間的關係；從地緣角度來說，是最大海權國家與最大陸海複合型國家之間的關係。其重要性怎麼形容都不為過。

「美國治下和平」的亞洲安全

在會議舉行過程中，美國國防部長奧斯汀的發言，尤為引人矚目。他在6月1日的發言裏聲稱：「印度-太平洋（Indo-Pacific）仍然是我們的首要行動區。因為正如歐洲和中東發生的事情對該地區很重要一樣，我們在這裏共同採取的行動，將繼續塑造整個世界的21世紀。維護該地區的安全和繁榮，仍然是美國國家安全政策的核心組織原則。所以，我要明確一點：只有亞洲安全了，美國才能安全（The United States can be secure only if Asia is secure）。這就是美國長期維持在該地區存在的原因。這也是我們繼續投放必要投資，以履行對盟友和伙伴的承諾的原因。」

這裏需要特別指出的是，按照美國的邏輯，所謂「亞洲的安全」，那是建立在「美國治下的和平」（Pax Americana）基礎上的，是被美國所「塑造」的。換言之，只有服從於美國霸權所安排的秩序，亞洲才是安全的——對美國來說是安全的。那麼，美國為何對亞洲有此執念？筆者認為有以下幾個原因。

首先是地緣政治的考慮。眾所周知，美國是一個孤懸海外的北美洲國家，偏偏這個北美洲國家又是當今國際體系的霸權國家；那麼為了維護霸權地位，對歐亞大陸的主導，就成為其地緣政治領域不變的目標。美國著名地緣政治學家布熱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如實說，「歐亞大陸是全球面積最大的大陸和地緣政治中軸。主宰歐亞大陸的國家，將能夠控制世界上最先進和經濟最發達的3個地區中的兩個」，「這個巨大的、形狀不規則的歐亞棋盤，從里斯本一直延伸到符拉迪沃斯托克，為『棋賽』提供了舞台。美國可能成為贏家，條件是：棋盤的中間地帶能逐步併入擴大中的由美國主導的西方勢力範圍；南部地區不被某一個國家單獨主宰；東部國家不聯合起來將美國逐出近海的基地」。

但現在情况卻對美國不利：俄烏衝突的爆發，使歐洲局勢向着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亞洲在美國地緣政治目標中的地位上升，幾乎成為維繫其霸權的關鍵因素。因此，美國必須將亞洲納入「美國治下的和平」之中。在這樣的邏輯結構裏，美國防長說出「只有亞洲安全了，美國才能安全」的話，是一點也不奇怪。

中國防務現代化進步 美國憂心忡忡

其次是安全方面的考慮。在美國的霸權體系中，軍事霸權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支柱。然而，亞洲對於二戰後的美軍着實不友好，尤其是東亞和東南亞，美軍的兩次敗績就是發生在這兩個地方。1991年海灣戰爭讓美軍部分恢復信心，那是拜軍事高科技賦予美軍的代際優勢所賜。然而在國際體系中，軍事技術的擴散是人力無法阻止。在人類戰爭技術形態進入信息化戰爭的20世紀90年代之後，以中國為首的亞洲國家，在防務現代化方面取得長足進步，甚至將美國的代際優勢抹平。搭載「有源相控陣雷達」的空警-2000空中預警機、東風-17高超音速導彈、航母電磁彈射系統等個別領域，中國甚至實現了反超。

美國對此憂心忡忡——美國國防部副部長希克斯（Kathleen Hicks）在今年2月主持美國網絡司令部新任司令交接儀式上發表講話時，特意強調「今天、明天以及未來，中華人民共和國是我們面臨的巨大挑戰，它是唯一一個有意願，也愈來愈有能力重塑國際秩序的戰略競爭對手」。

此外，作為一個孤懸海外的霸權國家，美國跨越大洋、干涉歐亞大陸事務的主要軍事力量是海軍。然而美國海軍情報辦公室估計，中國現在擁有美國232倍的造船能力。2022年，中國建造了世界近一半的新船，而美國船廠只生產了0.13%。這對美國海洋霸權來說可不是好消息，因此對美國而言，塑造對其有利的亞洲安全顯得尤為重要。

最後是經濟領域的考慮。人類的文明史很大程度上是一部生產力發展的歷史。而進入工業時代以來，工業產值成為一個國家生產力發展水平的最重要指標。美國自從1894年取代英國，成為世界頭號工業大國以後，在國際社會裏話語權大增，並最終成為國際體系霸權國家。而中國在2010年取代美國成為世界頭號工業大國，並因此在人類歷史上第一次成功實現工業化與10億級人口國家的結合，可謂史詩級的壯舉。然而這對美國來說，着實不是好消息。

另外從產業革命的角度來說，當今世界正處於第四次產業革命的前夕。迄今人類社會已發生3次產業革命，即18世紀至19世紀中葉以英國為中心、以「機械化時代」到來為特徵的第一次產業革命；19世紀末至20世紀中葉以美國和德國為中心、以「電氣化時代」到來為特徵的第二次產業革命；以及起源於第二次世界大戰，在1970年代迅速發展，以美國、日本、西歐為中心，其他國家廣泛參與的，以開發利用尖端技術為核心，以「電子化、信息化時代」到來為特徵的第三次產業革命。

藉「亞洲安全」限制中國

目前，第四次產業革命正呼之欲出，其主幹技術是人工智能、大數據、雲計算等新興科技。由於第四次產業革命對工業人口、資金、技術、市場等資源稟賦的要求極高，因此只剩下中美兩個玩家。如果美國在這次產業革命裏落後於中國，那麼其霸權地位更加岌岌可危。因此利用所謂的「亞洲安全」來限制中國，對美國來說顯得尤為重要。

當前的國際社會，已經進入一個動盪高發的時期。俄烏衝突及巴以衝突，是歐洲和中東這兩個地緣政治熱點地區矛盾激化的表現，更是域外勢力干預的結果。而紅海危機則深刻影響了全球經濟，美國航母「艾森豪威爾」號遭到胡塞武裝襲擊，說明霸權的根基已經開始受到嚴重衝擊。

在此背景下，美國為了所謂的「亞洲安全」會採取什麼行動，是全球熱愛和平的人們所關注的——尤其是它對該地區伙伴的投資並不有利於和平與繁榮的前提下。

作者是上海政法學院東北亞研究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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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