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勇：社區客廳：生活空間，還是家的延伸？

【明報文章】特首李家超在2023年施政報告提出多項扶貧措施，當中的「社區客廳試行計劃」較為備受關注。「社區客廳」是一個由非政府組織營辦的共享空間，旨在向劏房居民提供一個舒適和安全的地方，讓他們可以解決生活所需、休息、學習、交流和參與社區活動。設立社區客廳之目的，是為了改善劏房居民的生活質素、建立及擴闊他們的社交網絡、增強他們的自信和自尊，以及促進他們的社區參與和社會共融。

首個社區客廳位於深水埗福華街188號一樓，於去年12月投入服務，試運行3年，預計為至少500個劏房戶提供服務，每日至少服務200人次，全年服務共約8萬人次。根據政府說法，該社區客廳是一個「政、商、民」合作項目，由關愛基金（政府）提供2500萬元資金，信和集團及黃廷方慈善基金（商界）提供場地，委聘九龍樂善堂（民間組織）負責營辦。使用者需要符合3個資格，包括是住於深水埗區的劏房單位、符合有關入息資格，以及家庭當中最少一人是香港人。

社區客廳非新鮮事

「社區客廳試行計劃」這個名稱，或會令人覺得「社區客廳」是一個新點子。不過，這種社區共享空間概念，早在三四十年前於西方國家出現。以美國為例，因為幅員廣闊，政府提供的服務或未能覆蓋所有有需要的人，所以不少教會或非牟利組織為了填補這個空隙，設立社區客廳，除提供各類康樂設施，成為街坊聯誼的聚腳點之外，亦安排社工向有需要人士提供協助及跟進個案。社區客廳的服務定位和對象各異，有些服務無家者，有些服務長期病患者，有些為情緒病患者而設。英國及澳洲也有不少民辦的社區中心（community centre），向不同弱勢社群提供共享空間、設施及支援服務。

其實，在特區政府推出社區客廳之前，不少非政府組織在香港已有營運社區共享空間。例如，香港聖公會麥理浩夫人中心位於葵涌的賽馬會陽光鄰里互助中心，設有社區廚房，供有需要人士借用。香港明愛亦在本港不同地區推出共享空間計劃，其賽馬會「三房兩廳開枱食飯社醫共生計劃」下所提供位於西營盤的共享空間，除了有鄰里飯廳及鄰里客廳之外，還有社區健身房、社區藥房及家庭保健房，從多方位照顧中西區及南區劏房街坊的健康。這些「先驅」的服務模式，與深水埗的社區客廳相近，有些所提供之服務甚至更為全面。

社區客廳可作避風港 但杯水車薪

筆者實地考察過深水埗的社區客廳，亦訪問了數名用家，發現社區客廳作為延伸空間，的確可以在不同層面幫助到劏房居民。首先，劏房的居住空間非常狹窄和擠迫，不少劏房缺乏妥當的煮食及沐浴空間，供兒童學習及玩樂的良好環境也欠奉。社區客廳可為劏房居民提供額外的生活空間（例如共享廚房、飯廳、淋浴間及遊戲室等）。

其次，不少照顧者及被照顧者在劏房裏儼如「困獸鬥」，令情緒受影響，因而摩擦、衝突日增。社區客廳提供不少支援服務（例如兒童暫託及興趣班），正好為照顧者創造一個可以喘息的空間，讓他們可以暫時遠離因蝸居劏房帶來的壓力。

另外，不少劏房居民面對社交孤立和資訊貧乏的問題，社區客廳可以向他們提供一個跟其他劏房居民或社區工作者交流和互助的空間，讓他們能夠建立友誼和支援網絡，也可以通過參與不同課程及活動，學習新技能、知識和興趣。劏房居民亦可以在社區客廳用比市價更相宜的價錢，使用自助洗衣、乾衣機及為兒童購餐等，節省不少生活開支。這對紓緩他們的經濟壓力，都有一定幫助。

鑑於不同持份者對社區客廳計劃的評價普遍正面，故政府在今年3月公布於年內增設3個社區客廳（見表），分別位於土瓜灣、紅磡及南昌。連同首個已啟用的深水埗社區客廳，預料可為1750個劏房戶、全年共27萬人次提供服務。

不過，香港社會服務聯會在今年初發布的調研結果指出，社區客廳的地點是影響劏房居民使用之意願的重要因素——於480名受訪劏房居民中，大部分只能夠接受15分鐘或以下的步行路程。以深水埗及油尖旺區為例，若要所有受訪劏房居民能夠於15分鐘的估算時間內步行至社區客廳，該範圍最少需要6個社區客廳；即使位於「南昌一號」的項目投入服務，深、油兩區亦只有兩個社區客廳，覆蓋率依然明顯不足，只屬杯水車薪。由此可見，理想和現實之間存在差距。

數據驅動決策 優化服務選址

政商民合作項目，始終是由政府牽頭，很難在短時間內於各區設立足夠的社區客廳，受限於量。須知道，即使政府加大力度興建公屋，並推出過渡房屋及簡約公屋，本港劏房並不會在3年內消失；劏房居民對社區客廳的需求，於未來數年仍會存在。就設立社區客廳，如何可以「提速」、「提量」，實值得我們深思。

當務之急，政府應該推行全面且系統性的研究，蒐集及分析數據，了解各小區劏房住戶的人口和結構，從而估算各小區對不同設施（例如煮食）及服務（例如兒童暫託）的需求，令有意提供社區客廳的團體——不論是政府或民間組織——可以根據數據，因應各小區情况而選定社區客廳的位置、規模及設計服務內容，藉以惠及更多劏房居民。

現時使用者普遍滿意深水埗社區客廳，可能是因為該客廳仍處於蜜月期。筆者認為真正的考驗將在今個炎夏到來：學校暑假及酷熱天氣，必然令使用社區客廳的人次激增，屆時社區客廳會否不勝負荷而有人滿之患，因而影響使用者的幸福感，真是要拭目以待。

社區客廳不是家的替代品

社區客廳在改善劏房居民生活方面，擔當着重要角色，這是值得肯定。然而，在我們提倡加推社區客廳的同時，筆者擔心社區客廳有可能帶來一些非預期副作用（unexpected side effect）。社區客廳被視作延伸生活空間，倘若如政務司長陳國基所言（註），劏房未來只用作睡覺，劏房會否因此變得愈來愈細？這很取決於解決劏房問題工作組如何定義「劣質劏房」。更重要的是，即使社區客廳所提供的共用空間是如何寬敞、裝修是如何美輪美奐、設施是如何齊備，也難以成為劏房居民心目中真正的家。

此外，如何確保社區客廳不會淪為劏房推盤招租的噱頭？如何避免劏房業主或二房東利用社區客廳去賺得更盡？在社區客廳還未遍地開花時，鄰近社區客廳的優勢有機會令劏房租金更加水漲船高，租金升幅抵消了社區客廳為劏房居民帶來的開支節約，削弱了社區客廳計劃的扶貧效果。或者，政府可能需要通過為劏房訂立起始租金，以干預手段消除因鄰近社區客廳之便利所帶來的租金溢價（rental premium）。

註：2024年5月3日政府新聞公報

作者是嶺南大學研究生院副院長、社會學及社會政策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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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