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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善波:美國電影《美帝崩裂》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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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港人應該去看看正在放映的電影《美帝崩裂》。這種題材的影片,估計在港放映不會太久。中文戲名有點煽情,但對港人而言,這部電影應該特別有趣味,這是因為除了電影中一個震撼的片段提到「香港」,還因為這電影具有深層意義。

電影用直述的方法,內容並不複雜,講述的是美國發生內戰,4個記者從紐約駕車去華盛頓訪問總統途中的經歷,以及到達後的所見所聞。

涉及香港的一幕,是電影中最震撼的片段。場景是一個地方民兵在亂葬崗旁持槍與幾名記者對峙,其中一名是亞裔記者。民兵問「你是從哪裏來」,亞裔記者驚慌、惶恐地回答「香港」,民兵就平淡地說:「哦,香港,那就是中國吧!」然後冷血地一槍將他射死。

在同一片段中,另一名記者也被擊斃,那是因為他來自一個政治不正確的地方(佛羅里達州北部)。記者向那民兵申訴「我們都是美國人嘛」,民兵反問:「(你們)是哪種美國人?」

這片段應是整部影片中最震驚及最令人不安的一幕,也是最能反映造成「內戰」的背後原因,即美國社會目前嚴重的政治撕裂,是由於身分認同的分化而造成。

很多影評指這電影沒有將美國發生內戰的原因交代清楚;而影片中自由派主導的加州伙同保守的得州形成「西部聯盟」(叛軍,或起義的一方),看來更是不合理。但英國人導演(同時也是編劇)Alex Garland在一個訪問中明確表示,這是他刻意設計的。

事實上他非常聰明,因為假如故事觸及美國發生內戰的政治原因,這電影便會變得說教,被政治立場、意見、爭議纏繞,成為一部意識形態電影。導演明顯不想被捲入左派對右派、自由派對保守派、民主黨對共和黨的爭議,而是要赤裸裸地展示,美國在出現內戰時,從一般人角度近距離觀察,他們的見聞和感受會是怎樣一回事,他們是如何面對和看待眼前發生的一切。

社會冷漠與新聞工作者冷漠

導演明確表示,他是想將新聞工作者——即片中4個主角——塑造成英雄。他們冒着生命危險,客觀、準確、不偏不倚地報道正在發生的事情,其中兩人更死了。4名新聞工作者中,兩人是攝影記者,兩人是採訪記者,但故事的重點偏向以影像記錄事件的兩名攝影記者。可能在導演眼中,他們所做的才是最真實和最有價值。

作為觀眾,這套電影給我最大的啟示是「兩種冷漠」:一種是社會的冷漠,一種是新聞工作者的冷漠。在一個現代社會,發生了重大事件,無論是美國「內戰」,還是香港2019年由示威後來演變成街頭暴動的反修例事件,社會上相當一部分人——甚至可以說是大部分人——他們可能有看法,但並不將事情放在心上。這是個可怕的現象,但也是個殘酷的現實。對於現代社會、對於西方自由民主制度,這是個重大諷刺。

電影有這樣一個片段:幾名記者途經一個小鎮,進入一間商店,店員小姐漫不經心地看書;記者覺得很意外,問她知不知道外間正在打仗,小姐頭也不抬地回應:「那不關我的事。」同樣地,當兩名攝影記者互相問到他們來自哪裏時(都是美國中西部地區),都說他們的家人不關心政治。公民的冷漠,是開放自由民主社會不能不面對的現實,也是自由民主體制的致命缺失。自由民主體制的理論要求公民積極關心和參與,卻與現實嚴重不符。

公民積極參與公共事務 已成神話

美國自詡有公民積極參與社區事務的傳統,這着實曾經是美國歷史上一個社會治理的美德,現在一些中小型城市也還在實踐。但在出現廣泛的城市化後,就算有發達的大眾傳播,而資訊也極度流通,市民積極參與公共事務卻已變成神話。民眾的參與,大多淪為4年一次的投票動作。

冷漠的另一面,是導演想鼓吹的「新聞工作者的冷漠」。這是蓄意的,是這專業的要求,也被認為是自由民主制度必要的組成元素。建立這原則,是要讓「第四權」為開放社會提供有質素、多元的資訊。在言論、資訊和新聞自由的環境下,讓社會掌握事實真相,進而通過交流、商討、辯論,引導決策者達到理性及明智的決定。

這是自由民主體制理論的基本構思,但事實從來不是這樣,只是個神話。倘如導演的認知,即專業新聞工作者的英雄角色是真確的,民主理論是對的,言論、資訊及新聞自由能夠令社會達至較完美(即使是相對的)的決策,美國就不會發生內戰,也不會出現目前不能修補、無法妥協的社會分裂。面對目前網絡文化的不斷衝擊,加上日益膨脹的人工智能,這問題——不論是西方自由民主體制還是其他體制——都需要面對,卻又是極難解決的問題。

這部電影結構簡單、劇情率直,但帶出的問題和信息很多,不限於上述幾點。作為港人,經過過去二三十年民主化的經歷和探索,這套電影會引發我們去思考一些深層次問題。

作者是新範式基金會總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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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善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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