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內望：擺盪在中美之間的日式國際秩序觀 ／文：張望

【明報專訊】2月中旬，是中國春節長假期。

今年日本電視台尤其關注的，是春節假期回流日本的中國遊客。不少日媒發現，和疫情前的爆買風潮不同，如今來日的中國遊客更傾向於精準且體驗式的消費，其原因在於中國經濟增長的減速。

隨着2024年中美大國競爭態勢不變，東京正密切注視東亞國際政治的權力變動。在中國內地，主流對日分析經常將日本遏止中國的舉動與美國相提並論。然而從日本內部來看，這一解讀是否精準到位，需細緻檢討。

「戰略互惠關係」的再提出

2023年12月20日，離任的日本駐中國大使垂秀夫在接受日本朝日電視台訪問時，重新提到了日本對華外交的「戰略互惠關係」概念。所謂「戰略互惠關係」， 是安倍晉三在2006年訪華時提出的對華方針，其首創者就是外務省「中國通」垂秀夫本人。這一用語，亦成為2008年前國家主席胡錦濤訪日時《中日聯合聲明》的關鍵詞。在接受朝日電視台訪問時，垂指出，日本人做事往往有拘泥細節的傾向，而中國則剛好相反，擅長先從宏觀角度來看待問題。因此，當年戰略互惠關係的提出，是意圖為因前首相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而惡化的中日關係在戰略上重新定位，並在當時成功獲得了中方的認同。

如今，這一概念的重現，說明了日本意圖再次為低迷的中日關係定位。這一方針不是中國國內主流分析的那種單純的對美一邊倒，而是在堅持自由主義立場的同時根據自身國家利益和中國展開戰略博弈。作為和中國距離較近的中等強權，東京近年一方面強調自衛隊國防威懾力的重要性，但同時也在非安保領域和中國維持經濟交往和溝通，頗有國際關係理論防禦性現實主義（defensive realism）的風格。因此，這幾個月來，一方面我們可以觀察到美日軍方就可能爆發的「台灣有事」頻頻在西南諸島展開演練，並在高科技領域強化對華經濟安保。但同時也可以看到今年1月下旬日本經濟界派遣近200人的龐大代表團訪問北京和中國官方直接溝通，受到了國務院總理李強的高規格接待。據稱，日本外務省和經濟產業省多名高級官員也隨本次經濟代表團訪華，可見日本官方希望管控中日關係的意願。另外，根據日本財務省2月28日公布的貿易數據顯示，2024年1月日本對華出口增加了29.2%，高於日本對美出口的增幅（15.2%）。

日本對華軟制衡更注重國際規範

這種非衝突性的日式現實主義，其背後的理念究竟是什麼？2023年，日本金澤大學學者中野涼子在國際學刊《International Affairs》發表題為「日本和自由主義國際秩序：基於規則、多邊主義、包容和本土化」（Japan and the liberal international order: rules-based, multilateral, inclusive and localized）文章指出，日式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觀在強調自由民主人權的同時，包容性地兼顧了東亞不同的文化和政治環境，並同時強調以國際規則/規範本土化來規範地區大國。因此，基於非對抗性和以規範為基礎的理念，即使是在安倍執政時期日本仍願意維持和中國的經濟合作，避免因孤立中國導致地區衝突加劇。

2024年是選舉之年。尤其是11月的美國總統選舉，將不可避免的衝擊未來四年的東亞安全局勢。隨着特朗普捲土重來的可能性不能排除，日本的自由主義國際秩序觀或者為中美兩大國提供了另類戰略藍圖吧。

張望

日本早稻田大學國際教養學部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