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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ways of seeing:跨地域體驗 多媒介呈現 各處田野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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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香港有石屎森林的稱號,城市人與田野最近的距離或許是周末的郊遊耍樂。影像與錄像藝術創作者黃慧心去年年中搬進村屋,與田野有更緊密的接觸;她跑到菲律賓、越南尋根究柢,想看看田野經歷城市化的演變模樣。香港與異地、城市與田野、人類與動物,她發現箇中連結比想像中更深刻。沿途所見所聞以錄像、攝影和裝置整合呈現,成為展覽「下垂眼皮的陰影裏有些田」。

田野居民

展覽取名靈感出自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一書,「下垂眼皮的陰影」意指在模糊之間記起的某個空間,那並非一個實際存在的地方,而是糅合不同地方的經驗與特性而成。套用於這次展覽,黃慧心以作品呈現在越南、菲律賓和香港三地的田野體驗,整合分散的片段和圖像,試圖創造一個完整的異度空間。

動物原居民

踏足世上任何村落,總會遇上一兩隻生人勿近的看門狗。這空間也不例外,以作品《入口的犬》迎接客人到來。3段錄像分別放映着黃慧心在田野遇上的狗隻,從她在香港現居的村口再到異地田園,最後那段記錄了越南北部山上那隻很友善的狗。

走深一點,左邊牆上投映着藝術家在家附近偶然遇上的野豬。「我住的村屋裏面好多野豬,啲狗經常都會吠啲野豬。野豬的位置大概就是這樣,經常都在左邊出沒。」觀察野豬一段時間,黃慧心能夠單憑聲音找出野豬方位,每當聽到步伐聲加上樹叢裏拉扯東西的聲音,便知道牠們來了。她指着影像介紹哪隻是chill啲(輕鬆一點)的老成野豬,哪批是貌似慌張的新手野豬,「新手個啲牠們走錯位,又要走出來(親)近人,但又要驚」。

野生動物是田野的居民,這次展出的作品經常看到牠們的身影,比人類還要多。不論是香港的村屋還是菲律賓、越南的村落,黃慧心都是外來者,隱約覺得人對人有更明確的定義,原居民似乎沒必要對租客或遊客友好。她反而更敢於與動物對視,「人與人之間的摸索會再難一點,但動物,我不一定要與牠好friend(做朋友),但我可以看牠很久,也不會覺得尷尬」。

邊界游走

野豬從左邊影像急步跑過展場中央的小屏幕,視線隨之掃過,會來到右邊牆上的兩塊大屏幕。黃慧心早前到訪接近中越邊界的越南北部,在導遊與當地人結伴下感受田野。右邊屏幕展示她以遙距拍攝從越南望向中國的邊界,視角比較「官方」;左邊則是她親自走在邊界路上的體驗,「邊界以外的人怎樣住,或者他們的路線是什麼,我覺得同樣重要。又或者他們究竟在不在意那個邊界的存在,也是可以思考的」。影像時而晃動,可見她是手持着攝錄器材。展場中所有片段都是她以手機拍攝,希望減少對環境的侵略性,「對我來說最舒服的,就是可以最少地感受到我有幾invasive(入侵),但是又進入到那個空間,最好我就無乜存在感」。

時下錄像工具愈來愈便利,人人去旅行總會拍些Vlog。記者好奇身為影像與錄像藝術創作者,同樣是記錄沿途所見,黃慧心覺得自己有何分別?「對我來說,未必係佢靚,或者很具代表性我先影。」越南導遊想帶她欣賞最美麗的梯田,遺憾美景被大霧籠罩,她依然不停拍攝,讓導遊覺得很奇怪,「他覺得你開心就好啦,但是導遊自己不是很開心」。黃慧心拍攝時會思考眼前畫面引伸的意義,因為她旅行的目的正是希望有所學習。因此越南之旅她刻意選擇偏門路線,排除以車代步的觀光團 ,「行路我會感覺到整件事是怎麼走,有更多時間去感受」。

城市化痕迹

田野探索不止發現田地與動植物,還有不知盡頭的工程痕迹。「原來我去到很多地方都在修築,即使去到越南咁遠,以為很近大自然,但那些路經常都是起緊或者開墾緊。 」黃慧心把這元素帶入空間,《入口的犬》特別找來工程用燈以及黑色網布組合成裝置,而《下垂眼皮的陰影裏有些田》下方的樹枝,本來是她村屋附近一名叔叔修剪祖墳所得,再以工程網布包裹着。

《修建中和預備修建中》更直接展示越南北部正被開墾的田地片段,一旁還有印在紅色紙上的定格畫面,那是她對該處的印象:「紅色的。」創作過程故意很隨心,A4尺寸的打印機把照片印在紅紙上,再釘上家中信手拈來的木條。紅土因田地發展而外露,為城市化的痕迹,「但紅色泥土又好靚,它一方面destructive(具破壞性),但另一方面又有它自己的美在內」。她續說:「好似你很難做一個判斷,有一個dilemma(兩難)。」

城市人視角

展場不時響起鈴鐺聲,那是牛群經過的聲音。黃慧心在《躲藏的鈴鐺》記錄的畫面,她給予的形容是「潔淨心靈的」,從香港居住的村抬頭所見的燕子群,還有越南北邊放養的動物,山谷迴盪着牛羊行走時,鈴鐺發出的療癒聲音。

展覽許多畫面恍如親歷其境,容易給予人一種錯覺,以為藝術家對當地瞭如指掌,忘記她也不過是遊客的身分。《躲藏的鈴鐺》白幕背後還有一段錄像,為黃慧心乘車前往田野的路途上拍攝。不管展場內投影有多沉浸,她仍要提醒大家:「我還是一個外來者,我是被人帶了去一個地方接受一些東西。」牛羊經過的畫面,感覺帶點神聖,那只不過是出於城市人的視角,於當地人而言或許是最日常的狀態。

黃慧心很在意這點:「我無可能完全理解這個地方,究竟我在裏面抽取到什麼element(元素)出來,變得不會令一個地方很exotic(奇異),但是可以連到一些有用的東西,讓自己想像自身現在怎樣生活? 」她發現邊界並沒有截斷人們的連結,反倒身處這時代,生活方式可以跨越地域。展覽其中一段片段呈現似曾相識的影像,原來我們與越南村民的生活方式比想像中更相似:香港隨處看見的「福」字爬上越南村民背負的膠桶,盛載着收割物;蘋果公司的標誌出現在異地某人的袋子上,也在黃慧心家附近,有人扔棄蘋果電腦的主機。

異地尋找

黃慧心拍攝時並非一心打算創作,在香港村屋、菲律賓和越南田野拍下的大量影像,最終要組合起來,她坦承有些難度,於是決定以mind map形式從概念上發揮。除了相似的視覺元素,她發現三地的城市化、全球化的速度也有不同。香港村屋最貼近城市發展,村裏某片荒廢的大草地,她曾經搜尋過前身應是一片田地。她有興趣到訪異地田野,也是想找回香港再也看不到的原始狀態:「我出生的時候,它(香港田野)已經發展到那個程度,但是在那之前,一個地方是怎樣形成,我覺得去得再邊啲、再遠啲就會見到。」她到訪菲律賓時正值休耕期,所接觸的當地人本身在城市有工作,只會休閒時在田裏種種果樹,「就是一塊田無人,但有牛羊喺度」。至於越南北部,人們栽種是為了自用或交換貨物,所以更勤力管理田園。城市發展影響耕田方式,從越南、菲律賓,再到香港,黃慧心梳理出一條田野走向城市化的時間線。

談到田野與城市化,熱愛田園的人難免慷慨陳辭,對過度發展予以否定。與其批判,黃慧心選擇成為一名觀察者,展覽影像呈現在觀眾眼前,希望交由大家自行感受、反思。「(田野)有些狀態,你很難判斷這件事是好還是壞,而它是發生緊的。當然有些地方我很想保留,如果是好近我的地方,我會嬲,覺得你已經無咩嘢保留,無乜歷史可以看到,但你還要這樣拆。」然而若走到異地,她知悉村落一些女性要幫忙做很多家務、放牧牛羊,其生活與路過的女遊人差天共地。「你可以說她們很開心地在自己的文化中生活,但是她是否真係咁開心,或者她會否寧願可以接受教育?還是無可避免要走入城市?」孰好孰壞,外來者無從指點判斷。

「下垂眼皮的陰影裏有些田」展覽

日期︰即日至2024年1月7日

時間:上午10:00至晚上7:00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3樓之「張靜蘭實驗畫廊」

這次展覽由藝術項目資助計劃「CREATORS FOR TOMORROW 2023 」資助,計劃旨在鼓勵及支援香港新晉藝術家、策展人、創作者和研究者發展,成功獲批者可獲最高6萬港元完成擬議項目。

文˙ 朱令筠

{ 圖 } 黃志東

{ 美術 } 劉若基

{ 編輯 } 王翠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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