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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星期日文學‧從講故台走進大銀幕:香港網絡小說與影視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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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ViuTV的《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改編自何晞賢在2017年於連登討論區連載的網絡小說《已讀不回死全家》,這套科幻血腥的作品意外獲得觀眾注意和欣賞,讓不少人看到網絡小說改編的可能性。這次我們找來4位網絡作家唉瘋人、橘子綠茶、張羨青和西樓月如鈎和我們分享網絡小說影視化的看法,4位網絡作家因緣際會下在YouTube成立了「作家Gathering」channel,和觀眾分享對文學的看法,這次以文字方式和大家大談特談網絡小說與影視化的話題。

西樓月如鈎(西)

讀文史哲出身,現職於生死行業,深信幽默是對荒謬的最大反抗。著有《戀愛是一首亂七八糟的詩》、《錯誤地與十年前的女孩通信》等。

橘子綠茶(橘)

於心理學系畢業,自2012年起在網上討論區創作小說,其代表作為《你聽說過嗎?聖地牙哥鬼屋》,擅寫血腥恐怖故事以探索人性黑暗。

唉瘋人(唉)

九十後網絡作家,認為創作是理想與現實的掙扎、自我膨脹的意念集合體。主要書寫都市愛情,著有《女神把我煉成了玩家》、《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

張羨青(張)

自香港千禧後學習寫作,曾出版兩部小說《相愛十年》、《之子不歸》,喜歡寫作的同時,也喜歡成為一位讀者。

網絡小說影視化的前景

楊:你們怎樣看網絡小說影視化的前景?

唉:目前未去到好樂觀,從前也有網絡小說改編成電影,當時的人都以為會有愈來愈多的改編作品。一部作品「紅」了後,其他人會接續嘗試,拍多幾部改編出來,可是都不如第一部的成績。你要知道一部作品「紅」未必讓另外兩部作品也跟着「紅」起來,然後就沒有人會長遠投資在這件事上。香港的生態一向純粹要hit rate,不會很認真去培育一種新的可能。相比韓國劇集將漫畫、小說改編的經驗,我覺得在香港難以實行,因為什麼都向錢看。

橘:我就保持樂觀的心態。因為我覺得之前幾套改編也沒有太大的迴響,但近期ViuTV的《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很多人會討論,也讓多一些人意識到其實網絡小說改編都有價值以及吸引之處。從前有些人會覺得網絡小說的內容未必比得上傳統小說,而輕視了網絡小說,而因為一些影視作品讓人漸漸懂得欣賞。我見到有些人的comment覺得就算將《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和Netflix的作品比較,都不輸蝕於其他的劇集,從而就會覺得劇集的原創小說也不錯。電視劇之外,我們的小說都會改成舞台劇,我覺得從前較少有這種改編發生,近幾年會愈來愈多去找網絡作家出版的書改編為舞台劇。

張:我記得高登年代也有不少故事改編成電影。有人會看完改編電影後,覺得原作上不了大台,那是因為故事改編成電影後,因為編劇、導演而內容不同了,變成了另一個樣子。但是好像是ViuTV這部劇是有作者本人去參與,會監督其中,所以出來效果不錯。如果想讓改編的電影令人有信心,都需要作者本人去把握故事內容。

西:我記得在高登年代也有不少作品都改編成電影,帶動到講故台文化,多了人會參與創作——原來寫故事可以改拍成電影,鼓勵到人去創作。那為什麼之後的生態有種後繼無人的感覺呢?一方面我覺得是未有太突出的作品,第二是香港沒有一個改編電影的生態圈,只能等作品有人欣賞才能拿去被人改編。其實一直以來都有不同的網絡小說改編成電影,但是就如張羨青所說,有少少參差不齊,會讓人感覺網絡小說的質素不好,所以最後回歸的問題都是導演或者編劇怎樣把關。

楊:網絡小說改編成電影,不免要為電影的模式改變內容,你們眼中覺得改編最大的難處是什麼?

橘:我有本原著劇本改編成舞台劇,但我的風格是比較殺人血腥,所以考慮的第一方面是殺人的方法,寫就可以寫出來,但是到實際表演時可能有很多因素導致做不到理想的畫面出來,也可以是看文字才會有感覺,比如是主角腦補一些恐怖的東西出來,愈想愈恐怖。第二方面就是受眾問題,我覺得這與《那年盛夏我們綻放如花》面對的問題也相似,有時候內容太血腥,反而會讓一班人因為太害怕而無法看,所以市場會受限制,這個因素也會限制到本來的創作以及畫面呈現的效果。

西:我覺得是呈現,畢竟小說、舞台劇、電視劇的體裁不同,本來在手法上未必完全相同,可能小說可以寫得很天馬行空,我可以用幾千字描寫一個場景,或者是描述一些好科幻的東西,但舞台劇怎樣以有限的成本完成到呢?

唉:我目前經歷自己的作品被改編,也看到別人的作品被改編,我通常會覺得最難呈現的是對白。可能你寫的時候不覺尷尬,但是別人讀出來那一刻便會好尷尬,我會想,為什麼我會寫這些東西出來?我覺得要呈現書的話,即使電影拍得很「貼地」,但那些對白對我而言也是文縐縐的。

張:我覺得是節奏的問題,比如我在某一段寫多一些關於感情的,內容會長一些,而一本小說的時間跨度可以好大,需要時間才能烘托到感動位,但變成第二種媒介的時候,比如電影只有兩個多小時就要說完故事,未必令觀眾明白那個感受。雖然都是呈現同一件事,但快一點慢一點是有不同的節奏問題。

網絡作家未來的出路

楊:你覺得網絡小說走向影視化,面對一個更為龐大的市場,會不會是網絡作家未來的出路?

唉:談及這個問題要回顧一下,從前的網絡小說生態是由討論區開始,討論區連載完後會出書,然後才有電影作品,但電影改編作品是興起後又沉寂一段時間。而對我而言,出書已經是叫做最後一步,所以即使是網絡小說改編成電影,我不敢言是龐大的市場,但也是多了個機會接觸更加多不同的受眾。

橘:我們網絡作家,什麼才叫作出路,或者靠什麼去生存呢?事實上我們的生計通常都不是依靠出書,出書作者所得的分成是極少的,可能只夠你飲杯咖啡。所以我們有些作家朋友,包括我都在嘗試自己開出版社出版自己的書,去控制成本,以及保證收入來源,這是我見的第一個出路。而談及影視化網絡小說,比較像是作者本身的里程碑,他可能想出書先,在出書以後才會想有多一種角度去看作品。

張:如果出路的定義是賺多些錢的話,我相信大部分獨立出版的人士都不敢講透過出版可以賺到養活到自己的錢,應該沒有什麼可能,所以我是沒有賺錢這種念頭。但如果將小說改成電影能讓更多人認識自己的話,我又覺得影視化作品是一種不錯的路,始終在網絡世界裏,網絡小說只會讓那一班在網上看文字的讀者見到,不是每一個人都會用這個途徑去認識作品以至作者,但將它影視化後,會有更多人透過不同的媒介認識到我,讓人留意到原來網上有一班人在寫字,將自己的想法、文字傳遞給別人,也是其中一個好處。

西:我的看法也有些類近,始終在香港作為寫作的人,我猜想大家寫作最大的推動力是興趣,其次才會想這件事能否為生。我想大部分的香港創作者、寫作者都要到非常top才能以版稅養到自己。而要將作品步向影視化也是一個出路,我會覺得影視化可以帶動原來創作者的人氣,他的版稅或會回歸得更多給自己。而第二就是能否培育到一個生態鏈,可以不停地循環,讓作品可以一直影視化,繼而令作者可以養自己,但這件事成立是需要條件。

唉:加上我記憶所及可以做到如你所說的生態鏈,自己出書又不停被改編,目前只有向西村上春樹做得到,他一共有4部改編的作品,3部電影1套劇集。

橘:我想要看看持續性,因為你談及的那幾部改編作品所賺來的錢,對比向西村上春樹多年來的寫作時間,也未必能養活到他這麼多年。所以我認為要持續地改編才能做到那種理想狀態,如果是間斷性改編就只可以當成bonus。

楊:你們認為要將作品影視化,書寫時會有怎樣的考慮?

唉:我想香港大部分作家都沒有這個考慮,而我都沒有想像會不會有機會被人改編,而是出書後才想改編的事情,下筆時會純粹一些去思考。但放眼其他國家,比如是韓國,韓國的作家一定會有改編的考慮,他們的電視劇多是由網漫和網絡小說改編而來,已經有個成熟的環境,而改編作品的生態也會影響作者書寫時的角度、觀點。

張:我都覺得香港的資源有限,限制了我對於作品變成不同媒界的想像。比如是我覺得寫完後,作品變成一篇小說,然後出版接觸讀者,已經是作品的終點,沒有聯想到更加多的可能。而最近幾年因為認識到劇場,才會發現作品可以被改編成不同劇目,才會想嘗試。

橘:我寫時也沒有考慮,因為假如要常常思考實際拍攝,會影響自己的創作,好像會「箍住」自己。而且我擅長寫殺人、血腥的劇情,如果我要常常思考能否拍攝,會限制我思考殺人的方法,要怎樣才好看。加上,我覺得香港作家沒有這種被改編的考慮是風氣問題,是身處地區的限制。

西:我覺得要看看改編是不是一種常態,如果你身處的地方是,才會思考將作品改編成影視作品。好難會突然有一個作家會在寫的時候想起——等我寫一個會改成舞台劇、電視劇的作品,就如精神訓練一樣。我們通常都會以寫故事為唯一的出發點。如果大家是以改編為出發點,那麼改編所帶來的收入是可觀。如果影視化成為常態,我們就會看到電視台在連登拿劇本,那麼才會讓大家特意為改編而寫作,但暫時未看到這樣的趨勢。

橘:我要強調的一點是我們網絡作家寫的東西都會不自覺有電影化的感覺,就是情節上緊湊緊張。

先寫劇本,後出小說?

楊:另一種做法是將電影寫成小說,先出電影,後出小說,好像是《幻愛》那般,你們會怎樣看這種創作方式?

張:我覺得劇本和小說是不同的體裁,敘事也不相同,所以如果只是賣一份劇本給讀者的話,對我而言不是必要的做法。但如果有小說的角度,小說裏的寫法不同的話,看到另外一個故事,也是可行的。而且對於製作方而言,都可以賺多一筆。

橘:如果從觀眾角度而言,我看完一套劇覺得很好看,我會想再看小說。但可能是我記性問題,我不記得電影的橋段,所以看小說的時會覺得重新看一個故事。第二是電影畫面和文字帶來的感受很不同,但是看電影只有兩個多小時,而看小說可以慢慢感受。

唉:我覺得像是周邊商品,滿足一些喜歡文字的觀眾,可以更享受其中。但我個人經歷是通常電影再出小說會不如電影好看,比如是《言葉之庭》、《秒速5厘米》,這是有動畫後才有小說。看動畫時撇除畫面好看,我會比較沉浸到主角的內心掙扎,以及男女主角之間的純愛。

張:以及看小說時會多些想像空間,我記得之前看電影時覺得男主角好慘、好可憐,而看書時會覺得他好抵死。但因為影視化後,飾演男主角的演員很好看,即使他做回同一個橋段時也沒有抵死的感覺。所以看小說所帶來的想像會讓看的角度不同,感受也不同,而電影則是太清晰去呈現畫面效果上的不同。

後記

和4位作者的交談,讓我了解到香港仍有很多發展的空間、方向有待發掘,網絡小說能夠憑藉本來讀者的人氣,讓影視作品事半功倍,同時影視作品也可視為小說的延伸,向更多未知的觀眾招手。而由小說轉化為以視覺為主導的媒介,當中的變動不少,比如影視作品的時長、分鏡可以和原著相差極遠,在轉化過程裏或會影響原著,應當視為兩部作品,兩種的呈現。

info:作家Gathering

「作家Gathering」是「再構造劇場全新計劃」的其中一環,計劃是結合網絡劇場及文學,邀請網絡作家將自己的作品發展成劇場演出。而YouTube Channel「作家Gathering」則是和大家探索小說、網絡文化現象,以輕鬆的方式「貼地親民」地向觀眾介紹文化,接觸更多讀者。「作家Gathering」主要成員共5名,包括橘子綠茶、羊格、西樓月如鈎、唉瘋人、張羨青,讓作家化為YouTuber,直接面對讀者。

對於作家而言,寫作大多時都是孤身一人的,像是西樓月如鈎和張羨青本就極少出現在幕前,西樓坦言自己更喜歡一個人創作的時候,但能夠和一班人討論文藝也是難得的事情。而這次的嘗試對於張而言算是克服了在幕前演出的恐懼,從前的她擔心會說錯話,而寫作、和人互動以及拍攝極不相近,談及寫作以外的事情偶爾會讓她「措手不及」。另一位成員橘子綠茶認為作家「上鏡」和回歸寫作,當中予讀者的落差甚大,容易「幻想破滅」,她解釋有時候文字讓讀者幻想出作家某種形象,而在鏡頭前的作家就與部分讀者的想像有所不同。

文•楊喜盈–正努力成為專業的文字工作者,相信文字是回應世界的載體,是記者、編輯、出版人。文章見於《明報》、《字花》等。

美術•劉若基

編輯•鄒靈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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