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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恩成:左派不等同盲目支持進步思想——回應王耀宗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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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10月6日,旅居澳洲的王耀宗教授在《明報》撰文,討論澳洲「原住民之聲」(Aboriginal and Torres Strait Islander Voice)公投。筆者作為於香港工作及生活的「新澳洲人」,拜閱王教授鴻文後,反思良多。王教授的文章,深入了解西方社會的左派思潮,對移居海外的港人,也是一個很好的公民教育。認識當地的政治文化,既有助融入當地社會,也為將要移居海外的港人帶來一點政治學上的參考。

寧左勿右的「政治正確」思維

正如王教授所說,身分認同政治(identity politics)長久以來是西方自由民主社會裏無法根治的風土病。筆者未回港前,也在王教授身處的布里斯本居住多年。依我觀察,各界別也存在着一種「寧左勿右」的「政治正確」或「美德信息」(virtue signalling)思維。正如王教授所說,不少說贊同修憲的支持者,例如很多運動員、大企業如澳洲航空等,雖然不斷宣傳希望民眾投下贊成票,惟其實對澳洲歷史、自由民主的重要、原住民的實際生活問題,認識甚少,甚至一無所知。結果,受害的不是住在大都會的中產階級,而是那群不被看見、社會最底層的原住民。

按現時各家民調,如無意外,這次公投應該會以失敗告終,原住民權益只會原地踏步。現時全國正面臨高通脹、租金高企的經濟危機,然而工黨不問策略及實際情况,急於舉行公投,結果選民的感覺是左翼政客十分「離地」。

反而,在野黨自由國家聯盟(Liberal–National Coalition)一句「if you don’t know, vote no(如果你不知道,請投反對票)」,更顯淺易明。既然選民面對的實際生活問題無法在民主制度下獲重視,為什麼我不發泄「攬炒」,投反對票?「我得不了好處,但我也不想你好受」,可能這才是自由民主社會裏的真實狀態。

(順帶一提,雖然澳洲右翼反對派為人詬病,但反對派領袖Peter Dutton承諾,若公投失敗,他們將思考可行後備方案,維護原住民權益。相反,執政工黨並沒有作出任何承諾。這是實際問題,必須面對。)

很可能,像王教授已經移居澳洲的香港人,一聽到像修憲等的大議題,我們比澳洲本地人更敏感。過往20多年,香港政制改革爭議討論不絕;對「原住民之聲」這事關重大的政治體制改革,港人移居外地不一定是什麼都不了解的「大鄉里」或「港燦」。反而,經歷種種風波之後,我們比本地人更能看出討論的盲點。(學術上,移居至海外的香港移民的政治參與,他們的教育水平、政治取態、社經地位如何,倒是值得研究的議題。)

為何更左翼激進者都反對公投

然而王教授似乎沒有提及,為什麼公投及民主制度下的限制,以及除了Jacinta Nampijinpa Price這較右傾的原住民議員之外,還有更左翼、更激進卻反對是次公投的國會議員,例如澳洲綠黨前黨員、參議員Lidia Thorpe的觀點。Thorpe的質疑是,為什麼不能在公投之前,原住民與政權先訂下條約(treaty),承認澳洲領土為原住民擁有?

即使Thorpe的言行經常被傳媒和反對派形容為嘩眾取寵,但Thorpe對條約的觀點其實十分理性。畢竟,鄰國新西蘭的土著毛利人(Maori)也與英國殖民政權簽訂《懷唐伊條約》(Treaty of Waitangi),迫使英國殖民政府承認毛利人對新西蘭的領土主權。

民主制度複雜性 非只約化成不同政治顏色

很多人以為這只是象徵式的政治舉動,對土著的生活條件亳無實際幫助,惟甚少人提及的是,正正因為懷唐伊條約,令新西蘭無法加入澳洲作為聯邦其中一員。而公投的討論裏,也有法律學者建議,例如昆士蘭大學憲法學者Nicholas Aroney提出在澳洲憲法加入序言(preamble),承認原住民的地位及歷史。這種做法,其實在各地的憲法很常見(包括港人熟悉的《基本法》)。然而在澳洲這次公投裏,這些聲音,政客及傳媒並沒有認真討論。

「公投」並非深奧的政治哲學問題,只有王教授這般有政治學博士學歷、大學前協理副校長才能解答的問題;民主制度的複雜性及矛盾,也非只約化成政治顏色的不同。生動點說,為什麼筆者作為「新澳洲人」,回流香港,卻有權本周到灣仔的澳洲駐港總領事館,決定與住了2000多年的澳洲原住民(舊澳洲人)命運相關的重要政治議題?

成熟的政制討論,不單止集中討論投票的問題,更重要是要將複雜的社會現實(complex social reality)呈現出來。這一點,港人不會感到陌生。事實上,美籍香港學者、任教杜克大學(Duke University)的文化學者周蕾(Rey Chow)教授,20多年前寫過一篇文章,批判西方學界的白人罪惡感(white guilt)問題。事隔多年,周教授的觀點,對西方左派/「左膠」的鞭撻,仍甚具影響力。香港人的觀點不一定是狹窄,反而正正因為我們經歷不少風波磨練,反而是更有見地。

民主開放自由社會的好處

筆者的觀點也是左派,甚至被人標籤為「左膠」,但本周都會投贊成票,因為殖民政權的罪惡罄竹難書;而公投修憲的內容,也不是如反對派所指那般激進及洪水猛獸。但我並不認為左派就等同盲目支持進步思想。西方民主社會出現不少爭論及社會分化,並不表示這就是民主的惡果,以為「東升西降」自我慰藉的幻想。民主開放自由的社會好處是,不止是流於口號式抗爭,而是透過生產不同觀點(production of differences),左中右彼此產生張力,社會才能進步。沒有「是」(yes),何來有「非」(no)?沒有「黃」,何來有「藍」?沒有建制,何來有泛民?

問題是,對今日的香港而言,反對派消失了。究竟我們還有沒有空間,容許這些張力及矛盾的存在?

作者是中大教育行政與政策學系助理教授

(本網發表的時事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郭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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