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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潘惠森細說,柳如是 重現一代名妓掙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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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有時英文書信以Dear開首,Dear Paul、Dear Mr. Poon……有些人會將Dear譯作親愛的,正式得來又有親切感。戲劇《親愛的,柳如是》猶如編導潘惠森寫給明末清初名妓柳如是的書信,向我們細說在他眼中,在大時代漂泊的柳如是。潘惠森今年新上任香港話劇團的藝術總監,卸下教職重新走到劇場前線,他在這個位置會如何炮製更多香港好劇本?

無論時代怎麼變遷,潘惠森和他醒目的cap帽總是不變。Cap帽上有一頭棕熊在草地上爬行,發覺他近來訪問不時戴上,似乎是近期心頭好。而在大時代裏不變的,還有柳如是,「我發覺她(柳如是)吸引我的地方是她的時代」,潘惠森說,柳如是是明末清初的名妓,明末清初正正意味着朝代更迭,人被迫處身時代交替的歷史巨輪裏。

柳如是年紀輕輕就被賣到青樓,曾叫楊愛,也叫柳隱,直至她讀到辛棄疾的《賀新郎》:「我見青山多嫵媚,料青山見我應如是」——我看那青山多麼嫵媚,那青山看我時應該也是一樣——詞句原是辛棄疾失意時自况青山,表明心志,也許柳如是即使出身青樓,卻跟詞人同樣憂國憂民,故自號柳如是。「柳的形態柔軟,這種形態不像一棵大樹,柳就是隨風擺柳,風一吹它就會擺動。」潘惠森認為她的名字也恍如隱喻命途,漂泊下找不到立足點。

她才貌雙全,年輕時曾與不同才子戀愛,對象李待問、宋徵輿、陳子龍等均才氣過人、處身朝廷,不過才子佳人屢屢未能修成正果。書寫妓女的戲劇,像威爾第歌劇《茶花女》,大多將焦點放在愛情,妓女身分跟愛情追求有所衝突、矛盾,營造戲劇張力,然而愛情只是柳如是的一部分。

由青樓走上「反清復明」之路

她後來嫁予明末探花錢謙益,但兩人年紀相差甚遠,柳如是又是青樓出身,他們的關係自然惹人非議。可是兩口子自得其樂,為呼應柳如是的名字,錢謙益在居處建「我聞室」,合起來就是「如是我聞」。可是好景不常,清兵入關,明朝覆亡,柳如是本欲投河自盡殉國,反倒被錢謙益阻止。潘惠森分析,柳如是因女性身分,甚至只是青樓出身,只有位高權重的官員跟隨國家赴死才稱得上殉國,「她連這個身分都沒有,但是她有她自己的追求,她願意一直用她最後的力量去支持反清復明,這種情操始終如一」。

起初錢謙益亦隨着許多明朝官員投降清廷,漸漸在柳如是的影響下,選擇辭官還鄉,爾後更與柳如是秘密反清。錢謙益因反清,終被捕入獄,柳如是四處籌謀救出錢謙益。他復自由之身後,繼續投身復明運動10多年,但他80餘歲病故後未幾,柳如是亦自縊身亡。

潘惠森坦言,從古代的觀點來看,古人固然看不起柳如是的掙扎和追求,既然柳如是的命注定被賣到青樓,就只得認命。當時社會甚至規範「青樓女子」這種身分,但「她不甘去服從於這種規範,如果我用當時的人(的角度),可能會覺得這樣做不符合社會期待」。

不過他戴着的是cap帽,而非烏紗帽,看到「她堅持追求自我認知,我會覺得她很像一個現代人」。無奈的是,即使柳如是敢於追求自我,惟封建社會壓抑女性的社會地位,她一生只得周旋在衆多男性來實踐抱負,人生後半階段勸說錢謙益反清復明。「以她的身分、她的社會地位,她能夠做到的事很有限。但是她怎樣在風雲變幻的大時代裏面,活出她自己想要的一個模樣呢?我覺得她是一個很有趣的人物,值得去用我們的戲劇來呈現。」

創作結合想像 難以只循史實

書寫歷史題材,不時會面對不符史實的指控。例如近日內地動畫電影《長安三萬里》,其中講述李白和杜甫在長安第一次見面,但歷史上其實兩人在洛陽初次見面,結果引起洛陽居民抗議,指會影響洛陽市的旅遊業。今次《親愛的,柳如是》同樣處理歷史題材,潘惠森便認為:「創作也好、戲劇創作也好,都不等於是歷史的。一定是有想像的內容放進去,才算是創作。如果你一切(內容)都是跟歷史,創作的含金量很低。」

有趣的是,無論西方莎翁書寫跟他相隔世紀之遠的國王故事,抑或是中國明朝才書寫的《三國演義》,很多讀者也當作真實歷史來閱讀,忽略了創作本身的面貌。在《親愛的,柳如是》,他先蒐集文獻,從文獻當中選取「原材料」,創作過程就像加工,「而這個想像是建立在我找到的原材料裏面」,所以「它(創作)和現實、歷史永遠都不是一個等號。但也不是憑空去創作,你要有所本」。

可以創作的地方當然還有表現手法,舞蹈家楊雲濤為《親愛的,柳如是》度身訂做形體動作,透過形體語言表述柳如是身處的動盪時代。潘惠森舉例:「裏面有講到清兵入關,那些明軍和他們對抗。李自成那些人當時叫做流寇,一路和明朝的官軍對打。我們不會用一種很寫實的戰鬥情形,而是用一些形體的方式去展示這些對峙、鬥爭,戰場的場面會比較抽象一點。」

柳如是、胡雪巖 見證大時代衰亡

《親愛的,柳如是》出自潘惠森「親愛的」系列,同系列作品《親愛的,胡雪巖》描繪晚清商人胡雪巖,在2000年首演,爾後多番重演。既然將胡雪巖和柳如是放在同一系列,他看到兩人有什麼共通點?「他們都在一個動盪和所謂『大時代』的歷史巨輪底下,去活出他們自己的故事。」只不過20多年前的胡雪巖即將迎接一個時代的終結,而今天的柳如是已歷經時代衰亡,需要尋找自身在時代終結後安身立命的位置。

與此同時,兩者的性別角度截然不同,性別在中國古代封建社會尤關重要,雖然潘惠森未敢說自己以女性角度來寫劇本,「我寫了不少的戲劇劇本,但以女性為一個這麼重要的角色,這個似乎也是第一次」。胡雪巖因為男性身分,在封建社會也能爬上社會高位,即使小人物出身,從商之餘又與高官打交道,甚至獲清廷頒予官階,慢慢爬上社會階級較高位置。可是柳如是因其女性身分,甚至出身青樓,並不能像胡雪巖憑藉自身力爭上游,身不由己,「所以她的掙扎更加令人覺得獨特」。

既然「親愛的」稱得上系列作,他就說:「肯定我不會做一次就放下,即所謂ad hoc、隨機的作品,我希望有延續,所以我這個《親愛的,柳如是》將它定為劇團裏面一個系列式的創作。」雖然香港話劇團未必每一個劇季也會產出歷史題材的戲劇,但潘惠森在劇季初就提到香港缺乏歷史題材的戲劇,然而,為何要執著於歷史題材?

「我想是一個根源的問題,尤其自己年紀愈來愈大的時候,更加知道自己的文化根源在哪裏,就會想知道多一點,然後明白原來今天的我為什麼會是這樣的呢?」他說,從前他以為自己從小在香港長大,內在的觀念理應受香港的西式教育影響,「我學戲劇,學的都是西方的戲劇,所以對於這些傳統的東西了解很膚淺,甚至連膚淺都談不上」。

文化沉澱不知不覺

「但是當我要去創作的時候,我要嘗試理解(傳統)多一些,我會學習到原來很多東西(觀念)在過去是這樣形成的,我就會更加明白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戲劇是一門說故事的藝術,而故事往往離不開人,也許有些人覺得歷史跟自己離得很遠,只不過「文化的沉澱是不知不覺的」。

除了開拓歷史題材的戲劇,潘惠森亦想從本地和外地拓闊劇本來源,例如今劇季「風箏計劃」鼓勵創作本地原創劇本;而剛上演的《史家本第二零二三回之伏虎降龍》改編法國劇作家莫里哀的作品,將適用的外國劇本直接搬到香港舞台之外,採用本地化改編也是另一出路。他還抱着一個簡單的信念:「香港藝團的作品,我希望不止是香港人才看得到。」如果劇作純粹只有本地情懷,似乎就沒有跟外地觀衆分享的價值。因此值得分享的關鍵不在於題材,更是要「帶到一些創作人獨特的視野,去看一個人物、去看一個故事」。●

■《親愛的,柳如是》

日期及時間:9月10、16至17、23至24日(下午2:45);9月12至16、19至23日(晚上7:45)

票價:$180至$380

地點:中環香港大會堂劇院

網址:bit.ly/3PekUeD

文:嚴嘉栢

編輯:王翠麗

美術:張欲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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