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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文宗:擁抱制度就是背叛改革?——試釋齊澤克分析俄羅斯兵諫及法國動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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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文章】早前歐洲發生兩件吸引全球眼睛的事件:一是俄羅斯兵諫,一是法國因種族問題引發的騷亂。對於熱議題,齊澤克(Slavoj Žižek)從不缺席。7月他在New Statesman刊的一篇針對這兩事的評論,在文化評論及學術圈鬧得熱烘烘。

齊澤克稱左派應改變策略

其題為「The left must embrace law and order」的文章,列明兩件鮮為港人認知的事情:(1)法國警方中的強硬派明言如果政府不妥善處理暴動,他們就反政府——厲害吧?難以想像維護法治者公然要脅執政者吧?(2)2022年,美國得州共和黨人公然指拜登「非法」(not legitimately)當選總統,並指摘參與槍械管制的共和黨籍國會議員。

齊澤克的意思是:(部分)法國警察及俄羅斯兵諫並不是個別事件;結合美國質疑上屆總統選舉的勢力來分析,現在有些主流國家的體制正面臨嚴重挑戰。當左翼企圖改善社會的努力不停遭挫折時(如美國墮胎權的保障被取消),若超強硬保守派藉自己的雄厚資源,決定顛覆現存的法律政治制度,最最最最受苦的必是弱勢眾生。所以,左派應改變策略,全力擁抱法律,維繫社會秩序。

齊澤克竟然叫人守法,不上街示威對抗?那是不是臣服服膺於當下社會制度?他提倡「行動」(act),不就是要「暴力地」揭示現存制度(包括法律)的弱點嗎?他現在是推翻自己信仰?

繁瑣制度乃文化結晶

首先,齊澤克鼓勵赤裸(這當然也非常暴力,心理上)揭露當下自以為是的霸權背後終極價值觀無能之處,但不是簡單的捨棄整個制度。譬如,我們指出當下法律男性本位歧視女性,但當法律已經開始把性別公義視作不言而喻的價值觀時,我們是否還要推翻既有法律制度?須知法律制度並不止顧及歧視,它亦包含法律專業的誠信、審視證據的規定及庭審訟辯的原則等等(所謂程序公義)——這類繁瑣都是千錘百煉、經過歷史考驗的文化結晶。沒有人可以這一秒放棄現有模式,下一秒就能建立另一套更服眾、更可靠的運作。况且,新問題日日有,是不是一有問題就要砸破已有之物?

注意:今時唔同往日。過去南非爭取捨棄種族隔離政策,要脅以暴力推翻既有制度的是受壓者;今日在法、美及俄,希望徹底推倒重來的,是既有利益者的強硬派。一眾批評齊澤克者說:那,受當下制度邊沿化的眾生,要改法律改不了,想改習俗又改不了;齊澤克,你又說佔領運動呀公民抗命呀不能揭示並取締已有制度的終極價值觀,弱勢還可做什麼去爭取公義?如何做呀(註1)?

要時刻挑戰自己信念

齊澤克已坦承,他無法在各種論述中提供一套實在的改善現狀指引(註2)——在法國可行的辦法,在美國也可行?對付種族歧視的立法模式,也可對付反槍管?不可能吧。他在一次演說中指出,他要做的(或只可做的)就是提醒大家:要時刻挑戰自己的信念——尤其是受歧視的弱者——在沒有資源下、在壓迫下,任何策略甚至實行,要更小心推敲,要不停反省自己要爭取的是什麼,而不是「死牛一邊頸」、宣泄情緒、為要做而做,自以為公義化身,精神勒索更弱勢的族群參與,宣稱這就是建立新世界的代價(如網上「起底」質疑者、圍毆反對者、強迫參加罷工等)——這樣的新世界就如無咖啡因的咖啡,只是宣稱沒歧視的更加歧視(註3)。

註1:Bernard E. Harcourt, Occupy Wall Street’s “Political Disobedience”, The New York Times, 13 Oct, 2011.

註2:Žižek Responds! (2023), Bloomsbury

註3:”Slavoj Žižek Speaks at Occupy Wall Street: Transcript”, Impose Magazine

作者是北京師範大學法學院嚴元浩講席教授

(本網發表的時事文章若提出批評,旨在指出相關制度、政策或措施存在錯誤或缺點,目的是促使矯正或消除這些錯誤或缺點,循合法途徑予以改善,絕無意圖煽動他人對政府或其他社群產生憎恨、不滿或敵意)

[趙文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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