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健熙：拿了最佳電影獎 就代表你們做對了嗎

【明報文章】今年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電影，頒發予《給十九歲的我》。這個獎項的頒發，及台上致辭、代讀致辭和訪問內容，再次引發爭議和批評。

金像獎頒獎予《給》的爭議，都尚可理解，畢竟那是業界獎項，由業內人士投票產生。雖然公眾都有質疑此舉是否代表電影業界對電影公映所帶來的、對被拍攝者不尊重的問題視而不見，但始終那是很多人投票的結果。業界投票是基於電影的質素，還是要為導演張婉婷爭公道，言人人殊，沒有人能說得準。

得獎致辭內容 難以理解

但幾名《給》代表的感謝辭，卻透露出令人擔憂的現象。例如聯合導演郭偉倫的「記住唔好熄機，繼續拍，唔好驚，拍咗先算，剪咗先算，上咗先算」和「今次教訓令大家知道，點樣保護創作人嘅拍攝同電影作品」；張婉婷的「感謝所有參與拍攝嘅同學們，感謝你哋面對自己，面對觀眾嘅勇氣」；監製黃慧的「我嘅婉婷同學，經過咗咁多個月無可理喻嘅折騰，祝願佢明天就走出幽谷」等。當我看到幾名發言者的致辭，給我最強烈的印象是好像之前被欺壓，現在得獎了，要藉機一吐烏氣，反擊之前社會上的輿論爭議。

郭偉倫那句「唔好驚，拍咗先算」，說得好像有人曾阻止他拍攝；另外一句「令大家知道點樣保護創作人嘅拍攝同電影作品」，更有一種他認為《給》是他沒法保護、被人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了作品的感覺。然後監製黃慧那句「無可理喻嘅折騰」，則是將公眾輿論對於學生是否有被足夠保護、她們有否受到足夠尊重的討論，變成「無可理喻」，而令她的「婉婷同學」受到折騰。

我覺得難以理解的是，以他們的學識和社會地位，經歷了這麼激烈的討論，他們竟好像無法理解社會討論的內容？

社會關注重點是有否保障被拍攝者

其實我一直都說，我理解他們作為電影工作者，有他們很想做到的事情，很希望自己的作品可以流傳後世；他們用10年時間跟拍、剪接所付出的時間和心力，也不是常人能夠明白。這些努力和堅毅，我是真誠地佩服。

然而社會關注的最核心重點，卻是「紀錄片」有否保障其所記錄的對象，是紀錄片內的主人翁表達不欲公影時，校方及導演方有沒有足夠關注和跟進。紀錄片不同商業劇情片，你不是付款聘請演員來拍戲；如果是你與甄子丹簽了合約、拍好了電影，然後不知為何他說不想上映，你「保護自己的拍攝和作品」，沒有人會有什麼質疑。

但現在社會討論的是，校方與導演方拿着一份10年前由家長簽名的「同意書」，經歷10年時間，學生也由未成年變為成年了，那份「同意書」是否一個足夠的授權？而電影本身在校內播放，到最後變成公開放映，校方和導演方又有沒有向學生「施壓」令她們就範？紀錄片被拍攝的對象、你所要說的故事那個真真實實的個體，她們有沒有權利拒絕製作團隊公映？郭偉倫說要「保護創作人嘅拍攝同電影作品」，這個作品，難道就只有你才有份嗎？參與的學生不是也有份嗎？

還有英華女學校校方的回應。校方月前宣布暫停公映和退出香港金像獎時，我是真誠地相信事件可以告一段落，學校可以好好處理與學生的關係、修補與學生的信任；甚至如果真的能夠釋除同學們疑慮，或許有一天可以讓電影重新上映也說不定。惟校方對金像獎得獎的回應，則令我感到訝異。

你既然說「退出」，不提供影片予金像獎，為何還要長篇大論，為何仍要寫出「在本片拍攝過程中，團隊是本着被拍者同意和知情下的原則進行拍攝，絕無意進行強迫拍攝或偷拍，我們亦容許同學在拍攝期間退出」這句說話？

我不清楚校方回應的原因，但正如前述，除了拍攝部分，社會更多是關注學生有否被迫接受公映。為什麼學生最後要透過媒體發聲，才令學校暫停公映？校方為何要做這些會被視為轉移視線的回應？如果校方非要發出聲明不可，那為何沒有向受影響的學生致歉，卻反是變了感謝？是如港鐵公司般，因鐵路延誤事故被罰款，而要令車費回贈的日子變了「感謝日」，是這樣嗎？

冀稍稍放下被害心態

我仍然抱持希望，希望校方和製作方明白社會關心的重點，不要活在自己的舒適圈，然後啟動防衛機制去覺得全世界都想你「死」。沒有人想電影人「死」，香港本地電影票房過去一兩年節節上升、屢破紀錄，就是香港人很希望支持香港的電影工作者，可以繼續拍好香港故事，沒什麼「無可理喻嘅折騰」，因為絕大部分參與討論的人，都是針對處理手法有否不足來評論，是希望業界拍出好電影的同時，也有對紀錄片中被拍攝對象的基本尊重。

最後，作為一個紀錄片愛好者，我對紀錄片導演的最低期望，是你最應該尊重的就是你的拍攝對象——她們除了是影片的主角，也是活生生的人；作為一間學校，最應尊重的就是你的學生。而在《給》上映和得獎等爭議中，我們看到校方和製作方都沒有做到。事情最簡化的話，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的道理。我仍抱持希望，希望校方和製作團隊明白社會的情緒，稍稍放下那種被害心態，好好正視過程中的不足再加改進吧。

作者是民主黨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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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健熙]